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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讲座回顾 | 莫言的作品是“含泪的大笑”

Review Of Lectures At Peking University | Mo Yan's Work Is Laughing With Tears

2023-06-18 20:42

2023年6月6日,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做客北京大学,从自己的最新剧作《鳄鱼》出发,以“小说与戏剧”为题,与北京大学中文系陈晓明教授展开对谈。

北大讲座回顾 | 莫言的作品是“含泪的大笑”

戏剧对于莫言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他从小受戏剧的熏陶颇深,在当时那个书籍匮乏的环境中,戏剧成为了他业余时间中最宝贵的文化教育,莫言的处女作甚至就是一部名为《离婚》的六幕话剧。今天,我们和大家一起回顾这次精彩的讲座。

对谈开始前,主持人曹文轩教授曹文轩教授从世界文学和人类共同体的层面高度评价莫言的写作,认为莫言的作品是代表中国当代文学最高水准的文学,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更是在世界上为中国文学带来了尊严。莫言的作品是“中国题材、世界主题”,他讲的是中国故事,写的是中国人,也是有全人类共通之“人性”的人。


曹文轩教授赞叹道,莫言特别擅长讲故事,他是一个注定会震慑世界的作家,其新作《鳄鱼》就是一个用戏剧的方式讲述的故事。

北大讲座回顾 | 莫言的作品是“含泪的大笑”

曹文轩教授向同学们介绍莫言先生的写作

这场“大师对谈”正从莫言的最新戏剧作品《鳄鱼》说起。陈晓明教授首先追溯莫言与戏剧的渊源,他介绍道,莫言在小说《蛙》中嵌套的剧本部分,成为构成整部小说的非常重要的文本。正如马克思所说,“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莫言的作品也是“含泪的微笑”或“含泪的大笑”之和,是悲喜剧的交集。

陈晓明教授向同学们分享2019年与莫言同行、拜访莎士比亚故居的故事,他深知莎士比亚的戏剧对莫言的重要影响,《鳄鱼》完稿后,莫言曾赋诗一首:“写罢《锦衣》写《鳄鱼》,半生郁闷数行书。莎翁故里曾盟誓,开笔香烧二月初。”谈到这里,陈晓明对莫言的戏剧新作表示了极大的期待。

接下来,莫言谈起自己从小说转向戏剧写作的心路历程。莫言表示,戏剧是他内心的深刻情结,他曾在莎士比亚的墓像前发誓,“要尽自己的余生成为一个戏剧家”。他从小受戏剧的熏陶颇深,在那个书籍匮乏的环境中,集市上说书人的长篇评书、乡间剧团的巡回演出、老人们的随机演唱,成为每个农村孩子业余时间中最为珍贵的文化教育。

多年后,当莫言走上文学之路,他从记忆中意识到戏剧对老百姓文化生活的重要性,正是这些民间戏剧为人们提供了历史知识和价值观的教育。莫言的处女作《离婚》就是一个话剧剧本,它的创作受到1978年轰动全国的现象级话剧《于无声处》的影响,但莫言对《离婚》这个多次被拒的剧本并不满意,于是选择将文稿焚烧。

此后近四十年里,莫言一直深耕小说创作,将戏剧梦埋在心底。在小说写作道路的间歇处,莫言创作了《霸王别姬》《我们的荆轲》《锦衣》等剧作,前二者已在国内上演百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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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手稿

新作《鳄鱼》于2022年春节期间完稿,这是一部莫言回归初心的戏剧创作,原计划在今年春节期间搬上首都舞台,由于导演任鸣先生因病去世而暂时搁置,它的剧本则于近日出版。

幼时在乡间看戏的经历在莫言心中种下戏剧创作的萌芽,而文学长河中灿若繁星的戏剧作品提供了艺术上的指引。青少年时期,莫言从兄长的文学课本中读到许多著名戏剧的片段,包括郭沫若的《屈原》《棠棣之花》、曹禺的《日出》《北京人》等,剧本透过文字在他脑海中呈现出舞台的形貌,那些角色栩栩如生,仿佛就站在他的眼前。

参军之后,莫言如饥似渴地借阅了大量剧本,从文艺复兴时期的莎士比亚,到20世纪法国的萨特、瑞士的迪伦马特、德国的布莱希特,都成为莫言在戏剧写作上的老师。萨特、迪伦马特、布莱希特也都写小说,但莫言认为他们的才华还是更多地表现在戏剧中。

莫言尤其喜爱萨特的批判现实主义戏剧,其中寄寓了作者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其主要戏剧作品《禁闭》《肮脏的手》《死无葬身之地》等,他都反复、多次地阅读。而布莱希特通过剧作表达了一种崭新的戏剧观念,他讲究“间离”效果,演员既是表演者又是评判者,防止观众过多沉浸到剧情里去,这和追求演员仿佛在舞台上生活、以表演唤起观众强烈共鸣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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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

历经莫言多年思考沉淀的《鳄鱼》剧作终于成书面世,在场同学对此心驰神往。陈晓明教授向同学们简要介绍剧作内容,这部话剧的主人公是一位外逃的贪官单无惮,围绕着单无惮所豢养的一条奇怪的、会随着所处容器越长越大的鳄鱼,话剧的其他各色人物粉墨登场。

关于《鳄鱼》的创作思路,莫言接着介绍道,他曾在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机关报《检察日报》工作十年,多年来,他在最高人民检察院阅读了大量贪官案卷,也采访了很多检察官、贪官,掌握众多第一手材料,因此这部剧作看似荒诞,实则带有着强大的现实感,投注了细密的人物刻画。

在《鳄鱼》中,莫言综合了萨特和布莱希特的一些剧作气质,希望读者或观众既能受到剧情的感染,为剧中人物的命运而感叹、甚至感同身受,同时也能够保持对舞台上演绎的故事的冷静批判。

台词是展现话剧魅力的最佳介质之一,莫言和陈晓明现场朗读了《鳄鱼》的其中一段剧本,赢得台下同学们的阵阵喝彩。陈晓明教授指出,莫言在《鳄鱼》这部剧作中运用了很多艺术手法,除了受萨特、布莱希特影响之外,也有莎士比亚、契诃夫等人的影响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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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和陈晓明演绎《鳄鱼》选段 (图片©新晋摄影师Herry)

短短三分钟的剧本“试诵”完毕,莫言将表面“高大上”、内里都是“歪主意”的贪官与诗人行为艺术家的面貌刻画得栩栩如生,以强烈的批判性揭露了这些冠冕堂皇之人的本质。在陈晓明教授看来,“鳄鱼”这种动物表明了一种欲望的野心,人的欲望愈放愈大,正如剧中的一句台词所说,“我们人人心中其实都藏了一条鳄鱼,只要有合适的环境它就会快速生长。”

如果说创作戏曲剧本《锦衣》是为了回报童年时地方戏对自己的教育和培养,那么话剧剧本《鳄鱼》可以说是莫言关于戏剧创作真正的兴趣所在。莫言表示,中国作家写话剧是一件特别顺理成章的事情,“白描”是中国古典小说的看家本领,只通过人物的语言和行为动作就能塑造出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好的小说中都包含着一部或几部话剧,一部好的话剧也能够扩展成一部好的小说。

西方文艺理论将话剧三要素定义为戏剧冲突和矛盾、人物语言、剧场说明,莫言从这三个角度逐一分析了自己在话剧创作中的经验。首先,莫言认为话剧在故事设置上应当有在开头就抓住观众的情节,不能演出了半天还是不知所云,如果在舞台上也像小说《追忆似水流年》那样采用意识流的方式,大多数观众都会无法接受。

冲突和矛盾是塑造人物性格最有力的手段和方式,人物的性格在特殊的环境之中、在生死存亡的考验面前最容易暴露,正如战争文学是写人性的试金石,戏剧也应当把人物放到暴风骤雨当中去进行锻炼,让人物的性格在严峻的考验之下袒露给观众或读者。

其次,人物的语言和对话是话剧最重要的成分,讲述话剧故事可能使人感到枯燥无味,只有看台词才能让人感受到语言的机锋,感受到它的机智、幽默、刻薄等语言风格。此外,好的话剧也有大量需要观众来补充的“潜台词”,真正的精彩不是演员说出来的,而是靠观众说出来的,这也是潜台词的微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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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读《鳄鱼》

第三,莫言认为话剧的场景描写可繁可简,例如《鳄鱼》开篇的剧场说明就点明是在外国海边的一个富人居住的别墅中,主人的身份是来自中国的一个逃亡的贪官,别墅中住着他的朋友、部下和情人,以简要的笔法交代了剧情发生的背景。

陈晓明老师最后就莫言的小说创作历程对其戏剧写作进行补充与总结。他说,戏剧理论家阿契尔在《剧作法》中曾将小说和戏剧进行比较,“小说是一种渐变的艺术”,而“戏剧是一种激变的艺术”。

莫言的小说已有着非常充足的戏剧性,《檀香刑》以眉娘惊世骇俗的自述“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开头,这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公爹“竟然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调门起得极高。

《丰乳肥臀》则以上官鲁氏生育的场景开头,她已经生育了七个女儿,刚刚出生的第八胎是一对龙凤胎,唯一的男孩儿却是金发,昭示出他难以解释的血统,而在上官鲁氏生产的同时,日本鬼子进村了,地上堆满了男人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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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蛙》话剧版在俄罗斯首演

《蛙》中直接内嵌了一个戏剧,莫言用一种荒诞性来演绎故事。莫言的作品中一贯有着如此强烈的戏剧性,即使是中短篇小说如《透明的红萝卜》等也充满了戏剧的张力,这些戏剧性的矛盾和冲突不仅是个人的、家庭的,也是文化的、历史的,而且是现实的。

在莫言的作品中,既有中国的传统戏剧的民间性,也有莎士比亚、契诃夫、布莱希特等西方戏剧的影响,并且熔合得非常恰当,真正做到了世界文化的中国化、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化。

北大讲座回顾 | 莫言的作品是“含泪的大笑”

同学们积极提问互动

对谈结束后,同学们积极踊跃提问。莫言就《檀香刑》中的人物声音、作家的想象力、写作中作者的表达程度等问题作出耐心详尽、生动风趣的回答。

最后,李洱教授对整场讲座作总结。正如马克思所说“人是历史的剧作者,又是历史的剧中人”,我们还是历史这部戏剧的读者。各种力量共同参与,拧成一股绳,构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伟大戏剧。

中国历史波澜壮阔、百感交集,充满了强烈的戏剧性,莫言的小说中带有很强的戏剧精神,这种戏剧精神和中国历史的内在的戏剧精神息息相关。

李洱还认为,中国作家和现实的关系就像“与鳄鱼结婚”,爱恨交加;莫言的新作《鳄鱼》以鳄鱼这种动物为题,也可以看成是对戏剧、对中国作家与现实写作的戏剧性描述,是一部带有“元戏剧”精神的戏剧。

我们的内心都有一条鳄鱼,我们应当如何看待这条鳄鱼?莫言的《鳄鱼》写出了人性的复杂性,我们都期待这部话剧早日上演。活动在热闹非凡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

撰稿:潘舒婷

摄影:陈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