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门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你看满大街都是圣人,满大街的人看你也是圣人。
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是圣人。
圣人与天地民物同体,儒、佛、老、庄皆我之用,是之谓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谓小道。
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
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
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有轻重。尧、舜犹万镒,文王、孔子有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
谓之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比较分两的心,各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学,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上体认扩充,却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纣心地,动辄要做尧,舜事业,如何做得!终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个甚么,可哀也已!
是徒知静养而不用克己工夫也。如此临事,便要倾倒。人须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静亦定,动亦定。
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添一分。
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
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
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
学者一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贵专一。
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寅。
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夫学、问、思、辨,皆所以为学,未有学而不行者也。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分离。
辨既明矣,思既慎矣,问既审矣,学既能矣,又从而不息其功焉,斯之谓笃行。
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今人却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功夫,待知得真了,方做行的功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
咏良知四首示诸生:
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
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既来看此花,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
悔悟是祛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则又因药发病。
若无有物欲牵弊,但循著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不能循得良知。
今人于吃饭时,虽然一事在前,但心常役役不宁,只缘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
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
不要执着,光不仅在烛上,记住这点。
以言语谤人,其谤浅。若自己不能身体实践,而徒入耳出口,呶呶度日,是以身谤也,其谤深矣。
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恶莫深于袭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耻,四者备而祸全。
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
为学大病在好名。
克己须要扫除廓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则众恶相引而来。
你死都不怕,还在乎一条内裤么?
胜负之决只在此心动与不动。
一朋友问王阳明:“读书不记得如何?”王阳明回答说:“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
夫学贵得之于心。求之于心而非也,虽其言之出于孔子,不敢以为是也,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求之于心而是也,虽其言出于庸常,不敢以为非也,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
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所谓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无间于圣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
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以外也。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
道无精粗,人之所见有精粗。如这一间房,人初进来,只见一个大规模如此。处久,便柱壁之类,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细细都看得出来。然只是一间房。
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
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人须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己。能克己,方能成己。
道之全体,圣人亦难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悟。
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
懵懵而兴,蠢蠢而食,行不著、习不察,终日昏昏,只是梦昼。
《中庸》: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昏暗之士,果能随事随物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知,则“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大本立而达道行,九经①之属可一以贯之而无遗矣,尚何患其无致用之实乎?
三代之衰,王道熄而霸术倡;孔孟既没,圣学晦而邪说横。教者不复以此为教,而学者不复以此为学。霸者之徒,窃取先王之近似者,假之于外以内济其私己之欲,天下靡然而宗之,圣人之道遂以芜塞。相仿相效,日求所以富强之说、倾诈之谋、攻伐之计,一切欺天罔人,苟一时之得以猎取声利之术,若管、商、苏、张之属者,至不可名数。既其久也,斗争劫夺,不胜其祸,斯人沦于禽兽夷狄,而霸术亦有所不能行矣。
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终有所不可泯,而良知之明,万古一日,则其闻吾拔本塞源之论,必有恻然而悲,戚然而痛,忿然而起,沛然若决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者矣。非夫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起者,吾谁与望乎!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王阳明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