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79万人;
2018年,530万人;
2019年,467万人;
2020年,204万人;
2021年,48万人;
这是统计局公布的中国人口净增长情况(出生人口减去死亡人口),按照这样的下滑速度,2022年中国人口就可能面临“负增长”的历史性拐点。
关于现在的年轻人不愿意生孩子的问题,讨论有很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工作忙、房价高、教育贵……
不过这些理由大多没有触及到问题的根本。
就拿房价高来说,很多人认为“高房价”是阻挡中国人生孩子的第一大杀手。
可是,从同样是华人国度的新加坡来看,房价再低也没用。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新加坡开始推行“组屋”(公共住房)制度,到现在新加坡“房价收入比”低至5——也就是5年收入就可以买一套房。
新加坡政府还尝试过直接发钱,一胎、二胎大约能拿到3.8万人民币,三胎、四胎则更多,还有各种免税政策等。
根据计算,一个拥有两个孩子的新加坡家庭,在孩子年满13岁的时候,政府对其的经济援助可高达75.2万人民币。
然而,无论是低房价、还是直接发钱,都没能阻止新加坡的生育率(每名妇女生育子女数)下滑到1.14,比中国的1.3还低。
新加坡组屋价格低,新加坡人却依然不生孩子
到最后新加坡政府办法用尽,即使是强人李光耀也只能绝望地感慨:“新加坡人口问题,我解决不了……”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中国人、乃至整个东亚圈都不愿意生孩子?
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切社会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为经济问题。
在“生孩子”的这个问题上,我们也可以用一套非常简单、却十分经典的经济逻辑去解释。
知道了这个逻辑,也就知道了人口问题究竟该怎么解决。
“多子多福”是怎么来的?
人在一生中要做不少选择,小到买一件商品,大到上学、工作,都是一种选择。
而一旦面临选择,人们就要衡量这种选择的收益和成本。
“生孩子”也是如此,哪怕有的家长生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潜意识里也会衡量“生孩子”这件事的收益和成本。
生孩子的成本有哪些:
父母要花时间带孩子,要花钱养孩子,要买个更大的房子……
那生孩子的收益有哪些:
养孩子的过程中父母可以获得快乐,类似于养猫养狗,这种快乐是有价值的;
“养儿防老”,等老了之后孩子要花时间照顾老人;
同时,孩子的收入也通过“孝顺”这一途径,部分返还给父母。
只有生孩子的收益大于成本,父母才会选择多生一个孩子,否则就是少生、乃至不生。
“收益-成本”这个理论虽然简单,却可以解释很多问题。
例如,为什么古代社会会有“多子多福”的理念?
因为在古代农业社会,生孩子的收益很大、成本却很小。
在农业社会,养孩子不需要费钱、费时间,给口饭吃就行。大一点的孩子还可以帮忙照看小一点的孩子,这意味着养孩子成本低。
但更重要的是,半大的孩子就可以下地干活、帮父母劳作。这个时候,父母其实是一种“资本家”,在剥削子女的剩余价值、收益极大。
农业社会是家长制的,因为父母(主要是父亲),不但拥有土地这一生产资料、还拥有子女作为生产力,就像一个小企业老板。
子女是父母的免费劳动力
企业老板,当然希望不要工资、只用管饭的员工越多越好——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代社会倡导“多子多福”。
如果隔壁老王家只有一个孩子,他们家撑死了就只能耕种一亩三分地。但自己家子弟六七个,就可以多耕两亩地,最后多产的粮食都归于父亲。
这个时候,你看隔壁老王家的神情,估计就和现代社会一个百万富翁看一个乞丐一样得意。
“子女=父母的免费劳动力”这个逻辑,虽然很赤裸裸,却是农业社会运转的真谛。
当然,子女们在这一种模式中也并非完全弱势。
当父母过世后,子女获得父母的遗产,相当于一次性拿回了曾经被父母剥削的那部分,完成循环。
工业社会,剥削者从父母变成资本家
然而当工业化的时代来临,农业社会养育子女的这一套模式完全被颠覆了。
随着农民进入城市,老一代农民们发现城市里住房也贵、教育也贵,养育子女的成本变大了。
但更重要的是,剥削子女剩余价值的人,从父母变成了资本家、企业老板,导致生孩子这件事的收益大大减小。
农业社会,子女种地的所有产出都归于父母;
而在工业社会,企业老板首先会拿走一大部分,然后才会发给工资。
工业社会,资本家拿走劳动者和劳动者子女的剩余价值
子女再从工资中,抽出一小部分孝顺给父母,有的子女甚至靠工资养活不了自己,还要父母补贴。
这种模式下,普通人生孩子的收益实在是太小了,只有不被剥削、反而剥削别人的资本家才愿意生孩子。
例如现在的世界首富马斯克8个孩子,还想生更多。没有搞过计划生育的香港,富豪里“一生生一窝”的例子就更多了。
工业时代,具体有多少剩余价值被资本家拿走了?
根据2021年统计局的数据,中国人均GDP(国内生产总值)80976元,而人均可支配收入仅有35128元。
这其中的差值4.5万元,就是资本家从我们的劳动中拿走的部分。
是不是很多?
“工业化极大地加快了资本的剥削效率,严重降低了劳动者父母的生育回报,导致生育意愿降低。”
从全球范围内来看,没有一个国家可以逃脱这一铁律。
例如在第一个实现工业化的国家——英国。
早在1900年,英国的城镇化率就已经接近80%,同一时间英国妇女的生育率从3.6下滑至20世纪30年代的2.0,成为第一个生育率低于“世代更替”要求的国家。
1900年的伦敦
而在与英国文化一脉相承的美国,由于工业化时间更晚,上世纪30年代城镇化率还不到60%。所以美国人的总体生育意愿更高,在2.7左右。
在同属于儒家文化圈的东亚,各地区生育率下降的先后顺序,也是跟着各地区工业化的时间来的。
首先是1975年日本生育率低于2,然后是新加坡(1977年)、中国香港(1981年)、韩国(1984年)、中国(1992年,有计划生育因素),最后是越南(2001年)。
理解了工业化下,资本对人的高效剥削。
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新加坡政府搞定了房价、又给民众丰厚的生育补贴,却始终提不起新加坡民众对于生育的兴趣。
因为纵使是强人李光耀,也解决不了资本剥削人的问题。
根据统计,2017年新加坡人年均工作时间高达2238小时,在全球发达国家中位列第1,在全世界国家中位列第5。
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反映出跨国企业对于新加坡劳动者的剥削是十分严重的,新加坡人不愿意生孩子,也就不奇怪了。
同样地,在以“内卷”著称的韩国,韩国人年均工作2063小时,排名发达国家第2。在财阀们的高压剥削下,韩国2019年生育率低至0.92,排名世界倒数第一。
工作时间新加坡排名发达国家第一,世界第五
资本的力量如此强大,什么文化、宗教都挡不住,就连我们通常认为“爱生孩子”的穆斯林也是如此。
2019年,阿联酋的生育率只有1.4,比当年的中国还要低,非常令人惊讶。
现在纵观世界,生育率还在4以上的国家,索马里、刚果、尼日利亚等,无一例外都还处在农业社会。
而在已经工业化的国家,资本剥削越严重、生育率越低。
这也就是现在年轻人常说的:“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还生孩子干什么呢?”
战后婴儿潮是怎么来的?
在世界各国相继工业化,生育率接连下降的大趋势下,欧美各国曾经迎来过一次生育率奇迹反弹。
那就是发生于上世纪50、60年代的“婴儿潮”。
在英国,生育率从40年代的1.8,反弹至1965年的2.8。
在美国,生育率从40年代的2.0,反弹至1960年的3.6。
50、60年代美国出现“婴儿潮”
为什么已经工业化的欧美各国,会出现这样一次生育率反弹?
很多人第一时间会想到战争,战争刺激了人们更愿意生孩子。
但是,在同样惨烈的一战过后,欧美各国却并没有出现类似的“婴儿潮”。
例如在英国,一战死的英国人比二战还多,英国的生育率却从1910年的3.1,下滑至1930年的2.0。
所以,婴儿潮的诱因可能并不是战争。
根据我们刚才的理论,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二战后欧美各国在“反对剥削”方面做出了不少努力,提高了父母们的生育回报。
例如在美国,二战后美国工会力量迅速壮大,最高峰时期美国工会成员占到了全美劳动者的1/3。
如此庞大的政治力量,足以左右选举结果并控制政府。在二战后的“工人政府”时期,美国政府有效地约束了资本对工人们的剥削。
例如美国政府强制企业给工人交医保、养老保险,每年企业固定比例的利润要给工人分红,保障工人休息时间,给企业、富人定极高的税收(1946年-1962年,美国个税最高一档高达91%)。
50、60年代美国贫富差距下降
在英国,二战后工党上台。虽然今天网络上经常说“工党误国”,不过工党的确为劳工们做了不少实事,例如推行全民免费医疗(NHS)系统。
政府带头反对资本剥削,再加上二战后欧美经济繁荣。其结果就是普通民众“有希望”、“有获得感”,于是就更愿意生孩子。
然而可惜的是,到了70年代资本在政治上反扑。
最后,代表资本力量的美国总统里根和英国首相撒切尔上台,欧美重新回到了压榨劳动者的老路上来,于是此后各国的生育率也就一蹶不振。
中国的人口问题怎么办?
中国近年来生育率急速下滑,也和刚才讲的经济因素有关。
一是工业化,导致人们在生孩子方面,从“多子多福”的农业思维,转向“生个孩子接受资本剥削”的工业思维。
在别的国家,这种思维转变可能需要两到三代人的时间。但是在中国,因为我们工业化得太快,导致一代人的时间就完成了思维转变。
前段时间有个微博登上了热搜榜首。
这个微博讲的是,一个30多岁的女性和母亲谈论生育,这位女性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父母的拖累”,这种观点让母亲非常惊讶。因为在母亲看来,生养孩子虽然辛苦、却是快乐的事。
女儿的想法母亲完全没想到
这两代人观念的碰撞,在我看来就是“农业思维”和“工业思维”和差异。
生育率快速下滑的第二个原因,是我们在反对资本剥削方面,表现的也不好。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改革的扩散,中国人年均劳动时间,从1992年的1978小时,上升到2017年的2174小时,平均每周多劳动3.8个小时。
90年代后中国人劳动时间上升
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占人均GDP的比重,也从1992年的87%下降到2020年的61%。
虽然民众劳动时间增加、收入占比下滑,无疑有助于中国企业快速积累资本,但这是以牺牲民众的获得感为代价的。
而近年来,这种“牺牲”的后果,终于反映到了生育率上。
从这两个因素出发,提高生育率的方法也就显而易见了:
要么就是让工业化倒退、回到农业社会,从而扭转人们的生育思维,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要么就是控制资本、反对剥削,提高生育回报。
现在我们国家做的部分挽救生育率的事,无论是“双减”还是“控房价”,都是在降低生育成本。
但是从新加坡的例子来看,这些政策治标不治本,力度不够。
只有让父母们意识到,多生一个孩子,他未来会回馈这个大家庭——无论是多花时间照顾父母、还是多给父母物质帮助,而不是时间、金钱全被资本压榨干净。
只有这样,父母们才愿意多生。
在这一点上,有一些国家表现比较好,例如德国和日本。
虽然同为制造业发达的国家,但由于近30年来政府重视保障劳工权益,德国、日本民众的劳动时间总体下滑。
日本人年均工作时间1744小时,平均每周只劳动34个小时,早已摘掉了“内卷”的帽子,日本人加班也有法律保障加班费。
而德国人工作时间更是低至1354小时。
同一时间,德国、日本的生育率也出现了小幅回升。
2005年后,日本生育率小幅回升
幸运的是,咱们国家也意识到了“反对剥削”是解决人口问题的终极方案,并提出了针对性的口号——“共同富裕”。
无论共同富裕最后能做成什么样子,这都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从长远来看,只有彻底消灭剥削的社会,让劳动者的产出100%回归劳动者本身,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父母们“被剥削”的失落感,从而提升生育意愿。
我相信中国,无疑比其他国家更接近这一终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