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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看了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汪辉教授的一份成就简历才发现,这世上竟然还专门为哲学设有奖项,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奖项,而是一项可以媲美且可能比诺贝尔奖更有价值的奖项,它就是博古睿奖。光看奖金的话,这个哲学奖比诺奖还值钱,诺奖奖金是93万美元,它的奖金则高达100万美元。
从汪晖教授的成就简历里知道“博古睿奖”的名字后,我就开始四处搜查有关博古睿奖的信息,虽然多个网站都有报道,但报道内容几乎千篇一律,以致让人怀疑这是带有商业炒作的新闻通稿。可见,对于这个如此高规格的哲学奖项,国内的媒体,特别是一向活跃的自媒体并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
关于博古睿奖,我搜看了大部分的消息报道,从中了解到博古睿奖由个人财产高达21亿美元的富豪尼古拉斯·博古睿(Nicolas Berggruen)发起成立,首届博古睿奖在2016年10月4日颁发,得主是加拿大哲学家查尔斯·泰勒。
查尔斯·泰勒
泰勒教授是当今世界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他获奖实至名归。看到泰勒教授获此奖(他单是靠拿各种奖金就拿了450万美元,这对于一向给人清贫印象的学者来说,绝非是一笔小数目),我特别为自己在他获奖前就啃过他的巨著《自我的根源》和《黑格尔导读》而感到自豪。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把阅读《自我的根源》看得比工作还重要,尽管根据我的智识水平只能理解得很肤浅,我还是为此生能读到如此厚实的巨著而自豪。不过,最让我自豪还是博古睿奖本身,这种自豪,在起初的几个钟头,就好像是我自己突然被宣布获奖似的。我兴奋得不能干好任何工作了,我甚至飘飘然地想象自己就是某一年的博古睿奖得主本人。
如果不是担心外面(北京)的雾霾威胁的话,我一定会溜出去,跑跑步,醒醒脑再回来工作。
我必须承认我是个势利之徒,以现在的货币价值,100万美元对我来说是笔遥不可及的财富,我甚至想:“为此我要认真搞哲学,万一哪天中奖了呢,就像有些幸运儿一不小心就中了亿万大彩一样,这不是没可能,对吧?不对吗?……”过一阵,我回到了现实,感觉很清醒地想道:“对。对个屁!你过去买了TM那么多次刮刮彩,最高中奖记录也就够买一把9块钱的牙刷而已。抽奖的事儿,你还是别陷进去。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你是搞哲学的嘛,稍微贫困点大家也不会在乎的,甚至还可以是一个哲学爱好者的标志,正如男艺术家留长髯长发反而更能博得艺术家的美名一样,稍微穷一点不正表明你是个“地道”的哲学家吗?看看人家庄子穷得有多潇洒……所以你只需要为哲学的‘诺贝尔奖’的诞生而兴奋就是了。”
好吧,最后我根据阿Q的精神胜利法得出一个结论:个人获不获奖,都应当为博古睿奖本身自豪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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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要感谢我们的富豪尼古拉斯·博古睿同志,富豪虽有千千万万,但资助哲学发展的却没有几个,即使是钟情于哲学的金融大鳄索罗斯也没有鼎力支持哲学的发展,乔布斯虽然声称他愿意用全部财富来换取与苏格拉底呆在一起的半天时光,但也没见得他支持哲学的动静。而在哲学似乎越来越小众的今天,博古睿同志能够逆流而上,大倡哲学精神,就为这一点,我们也应当为他谱一支赞歌。
当然,真正说来,一个奖项的颁发并不能代表一个行业的大势,比如诺贝尔文学奖虽然到今天在整体上仍在延续衰落趋势,但文学奖依然会照例颁发。今年估计是诺奖内部要自我突破下,最终是歌手鲍勃迪伦摘得桂冠,而不是热门陪跑作家村上春树。尽管如此,可以肯定的是以后“正统”作家们才是诺奖得主的常客。所以说,一个行业哪怕影响力降低了,它也不可能彻底抛弃它的本职,博古睿奖作为一个奖项,它也免不了这样的命运,因此单是一个哲学奖还不能表明哲学的光明前景。
然而,就像诺贝尔奖的象征意义大于物质价值一样,博古睿奖的诞生和颁奖,无论是对于哲学本身还是哲学以外的群体来说,它都具有一种伟大的象征,这种象征表明,现代精英们在破除权威高歌猛进一段时间后,终于意识到了传统智慧对现代社会的重要性。博古睿奖褒奖的是那些推崇古代“智慧之爱”的哲学和“18世纪时代对人类知识全方位的探求”的精神。该奖项的得主需对不同文明的社会实践和大众生活都能产生深远的影响。由此看来,这项哲学大奖成立的背景是立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定程度上说,它就是时代全球化趋势的产物:
“伟大的变革正在重塑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新科技不仅已经胜任了人类的很多工作,而且正在改变人类身体。人类对自身的的定义遭到挑战。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变革与日俱增。现有的政治体系面临国内和国际的双重挑战。在这一背景下,人们需要从新思想和传统思想中寻求智慧。”
接着博古睿奖又在自问中宣称:
“但是,哪些新思想应该被接受,那些传统思想依旧重要呢?要回答这些问题,哲学的作用至关重要。这里的“哲学”不仅仅局限于学术领域,而是指引导知识和道德进步的源泉。广义的哲学能够推动知识的进步并跟随其变化的步伐,能够吸收并塑造思想,能够运用辩证思考来不断验证这些思想。广义的哲学能够吸取不同的学术和文明中的精髓以不断进步,也能够广泛借鉴人文社科及自然科技的成果。”
显然,博古睿奖要弘扬的是广义的哲学,这种哲学,实际上就是整个人类的思想精华,虽然由西方富商发起,它却具有全球性(全球诸多一流高校教授组成的评选阵容),因此许多影响深远的思想都应该囊括进来,像孔子、牛顿、达尔文、歌德、爱因斯坦这样的人物虽不是正统的哲学家,但他们的成就及人格所蕴含的哲学思想却并不亚于任何正统哲学家们的思想价值。纵观历史,我们还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即有时候正是那些行业的局外人深深地影响着行业的发展,比如牛顿物理学对哲学的影响,达尔文主义对商业和政治的影响,等等。所以,在宽泛的意义上,我们不妨将孔子、牛顿、达尔文、歌德、爱因斯坦这些人物也看作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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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睿奖“寻求和鼓励古代‘智慧之爱’所推崇的哲学和18世纪时代对人类知识全方位的探求。”对此,博古睿本人有一段话很好地阐释了它的精神,他说:
“物质是无法永存的。权力会易手,建筑会崩塌,人会死亡。但思想、理论、世界观和民间故事却会代代相传。所有这些因素通过影响人类思想、整合大众才智和意愿来塑造世界。
从柏拉图、孔子,到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 成立大会上提出‘和平与战争都源自人之思想’的奥登,思想的重要性被广泛认知且一路传承。尤瓦尔·赫拉利在其畅销书《人类简史》中更是直言,人类与其他物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类是唯一能够依据人权、金钱、神灵等抽象概念进行大规模合作的生物。”
这令我们想起帕斯卡尔的名言:“人是一根脆弱的芦苇,但却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正是这一根“脆弱但会思想的芦苇”,最终指导我们塑造着文明。人是终有一死的,一切物质成就都会被超越,唯有思想才具有穿越时空的深邃价值,今天孔子们、柏拉图们对我们的影响就是明证。有时候,一个哲学家的价值要经历几十年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才能得到后来人们的充分认识,这可以从人们对亚里士多德、尼采以及王夫之等哲人的认识中得到有力的说明。
悲剧的是,历史上对哲学家们的奖励往往被别有用心地忽略了。不仅是忽略,许多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还被不公正地审判,在此苏格拉底的遭遇就为我们提供审视伟大哲学际遇的典型例证。而难免地,哲学家本人因为通常专注于仰望星空,常忽视掉地上的陷进,所以有时也会像个傻瓜一样失足掉进坑里,有些人因此便像哲学家泰利斯的女仆特雷斯那样嘲讽哲学家的失足,并认为这是无能的表现。
虽然这种对哲学的世俗攻击看起来不无道理,但它实际上经不起质疑,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即使是天纵之才,也通常不能应付生活的方方面面,但因为这样我们就否定他们的价值吗?当然不能,因为同样是吃喝拉撒,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没有超出物欲的水平,有些人却将同样是吃喝拉撒的生命转化为智慧的结晶,从而为后来的人们提供了无尽的精神宝藏。
或早或晚,历史总会证明思想的价值,因为思想比人的寿命更长久。作为生理上的人都需要食物来生存,但思想的境界却决定了人与人内在世界的天差地别。马背上的拿破仑自己也承认,思想比刀剑更有杀伤力。
刀剑需要一个团队来组成,单靠个人的力量它与纯粹的思想一样脆弱不堪。而哲学家们通常是超越宗派团体的,即使后来他们被奉为某个思想流派的宗师,其蕴涵的智慧和真理却是靠他们个人的长期琢磨而形成的。然而,他们中不少生前不但没有因此获益,反而引来杀身之祸(布鲁诺被烧死的故事就是典型)。这对智慧和真理的爱好者来说,是非常残暴的不公平。但我们不必为此过于自责,我们的时代毕竟变得越来越多元,越来越开放,尽管这种宽容开明的精神在大众中还非常脆弱。而在人类在整体上变得越来越能容忍异端(反对者)的今天,博古睿奖的诞生既得益于时代的变迁,同时又会是一个时代思想变革的助推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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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睿奖的诞生是及时的,与以往相比,生活在信息时代的我们其实更需要(广义的)哲学。我们能获得的信息越多,我们所面对的国学、成功学、宗教、科学艺术、文化之类的“导师”越多,我们就越需要智慧去判断真理性,进而帮助我们过上一种充满诗意的本真生活。
但我们也得承认,这是一项巨大、漫长而艰辛的工程。在这里,没有耐心,一切都将是徒劳。有些人以为在书斋里读两本柏拉图著作或者像我们宋朝的宰相说的那样研究半部《论语》就能指点江山的话,就不免太幼稚了。在面对政治的冲突,经济的冲突,文化的冲突等一切形式的冲突时,难题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能解决?要是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掉,前辈们早已替我们解决,哪里还会轮到我们动手动脑?
说到底,我们必须承认现实的复杂性。因为你爱好和平就以为全天下都该爱好和平,这不过是想当然的善良。战争在多数时候都不被看好,很多人都说战争可恶可厌,但有时候战争就是不可避免。面对客观事实,你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正是战争使我们懂得更多而不是和平。现在血和肉的战争是大大减少了,但思想的战争仍在世界各处持续着,甚至在我们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脑子也会跟自己作战。可见,我们虽然渴望和平,但我们的生活和心灵却并不总是和平。
因此,哲学如果不承担起回应现实回应各种冲突的使命的话,它最终难免堕落成少数人的嗜好,这种嗜好与风流公子沉迷于调情的嗜好并无本质不同。因此,有必要反对那种过于谦虚的哲学态度,他们认为哲学的工作就是一本正经地搞搞文字研究就可以了,对社会一切则以冷眼旁观的名义漠不关心。这种“冷心肠”的哲学精神,这种谦虚的不作为,虽然确实具有自身的美德,但它也可能只是个体为求舒适而戴的面具,而它若只限于个人还好,一旦在哲学的各个角落弥漫开来,就不免导致“灵修”和明哲保身(寂静主义)的哲学泛滥成灾而湮没真正的智慧之声。
鉴于时代精神整体处于低迷的状态,现在能够出现博古睿奖这股热心肠的哲学精神,我们是不是应该兴奋而自豪呢?但愿博古睿奖所推崇的广义哲学,能够真正地为有助于“个体和整个人类在快速持续变革的世界中找到正确方向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