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已从大学毕业几年,由于有了一些社会经历,我对“应试教育”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现在我要讲述我的“应试教育史”,让大家看看“应试教育”给我带来了些什么,又带走了些什么。由于个人经历的局限,我的视角难免有偏见,但我尽量真诚。
我的“应试教育史”,就是我学生时代的奋斗史
到了八岁,按照国家入学年龄规定,我就像周围的其他同龄伙伴一样,自自然然地上学了。不过,如今我对小学生涯的记忆主要集中在六年级,前五年好像被蒸馏了,记忆所剩无几。
六年级上学期,在一次全县举行的选拔性年级竞赛中,我的数学成绩突然考了年级第三名。当时大家都惊呆了,因为在那之前,我只是成绩比长相还要平平无奇的穷小子。到了五年级期末,我的成绩还是班级倒数第三,还被用“黄金棍”打犯错学生打得满脸通红的老师毫不留情地打过手板,哪知到六年级的成绩一下子就了。这不仅让老师同学惊讶,连我自己也觉得惊讶,仿佛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着之前一直未发现的洪荒之力。如果说这次竞赛考试使我在学校小有名气,那么六年级的升学考试则让我作为“寒门学霸”的名声从校园传到大街上,再从大街上传到大山上,最后,我成了名闻四乡的学习明星。
在六年级升学考试中,我的数学成绩考了年级第二名,语文成绩考了年级第三名,综合成绩第二名,仅次于全校公认的“小美女学霸”。再一次,我又成了那匹最优秀的黑马;再一次,我的考试成绩让我自己感到震惊。
“天啦,为什么我会考得这么好?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当我对自己也刮目相看的时候,我的表姐,童年时最铁的玩伴却淡淡地告诉我:“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像你这么努力,我能随便考第一名。”
我当时沉浸在升学成绩带来的惊喜感中,她的话自然成了耳旁风。如今回想起来,终于明白得来的那个成绩,确实不是偶然。那个穷小子是怎么华丽逆袭的呢?他的秘诀就是“刷题”。
当时学习条件所限,没有课外教辅,于是我先把课本习题认真演练一遍,再把习题抄到本子上,然后重做一遍。此外就是反反复复背诵。
上高中后我向室友吹嘘我小学逆袭的秘诀,一位笑容可掬的学霸问我:“你考了多少分(总分)?”
“216!”
“是吗?我考了289,年级第12名。”我一下子懵了,他接着说,“你这个成绩在我们班上就是最普通的。”那是个很阳光很热情的大男孩,他没有嘲讽我的语气,但我感觉很受伤。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过去取得的哪点成绩是多么微不足道。而我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并非因为我真的有多优秀,而是周围的同学们学习意识太弱,基础知识太差。然而,说来唏嘘,整个初中三年,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初中是我自我感觉最良好的时期。初一初二在村里唯一的民办中学读,自视甚高,学习不太当回事,脑子里常想的是怎样讨女同学欢心。到了初三,面临着决定人生前途的升学考试虽有些压力,但那时却热火朝天地初恋了。只要不学习,基本就想着那个初恋情人(顺便也想想隔壁班一直眉目传情但最终爱意胎死腹中的那位女生)。
走进中考考场,我感冒了,之前跟神圣的初恋吵架了,心里装满了忧伤,心思在试卷上恍恍惚惚。我那时甚至希望自己考不好,这样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选择与心中女神同进退了。但是,我的感觉错了。我考了年级第一名,成了我们学校那届唯一考上县里最好高中的学生。据说那个夏天村大街上印了许多我的宣传单,但我已提前随父母到县城,不曾亲眼看到这一幕。母亲也只是听闻,并未亲见,但她一直为此感到自豪。
后来,我初三的一个同学,通过复读初三的方式考进我在的高中。有一天,她考差了,跑来用穷途末路的悲凉口气告诉我:“XXX,我没希望了。脑子笨,怎么努力也不如人!你是大才子,老家的学生全靠你了。”我之前还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聪明,这下我却如梦初醒地反驳她:
“得了吧,你要有我一半的努力,你一年前就可以考进来了。你知道我初中时有多努力吗?我是你们当中唯一主动到镇上买教辅资料的同学,也是唯一死啃’题海战术‘的同学,即使我跟XXX恋爱了,我也在努力。你以为我恋爱后就根本不听课了吗?大错特错,我是很少听课,但我一直在偷偷学。你在被窝里做着春梦的时候,我还在学习。”
那时我才意识到,即使我觉得自己不努力,但实际上,身边还是很少有同学像我这样努力。尽管我会逃课,会上课趴着睡觉,会想着法子跟身边的女生逗乐,会看狄更斯的《双城记》,会装模作样地写哲理诗,会为友谊和爱情立下山盟海誓,可是在我内心最深处,我感到自己无法不去争取好成绩。我嘴上对母亲说:“我讨厌读书,我去打工会生活得更好。”然而,话从口出时,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读书才能出人头地!”这才是我内心深处最认可的想法。于是,当我在高中与初恋女友最终分手后,在高一考了年级倒数第三、被班主任委婉劝我退学后,我开始疯狂学习(刷题)起来。我自小不善于自我保护,还天生就体弱多病,感冒更是如家常便饭,失眠隔三差五就发生。但在铁了心尽最大努力的那段时间,这些问题都被我克服了。
我争分夺秒地学习。经常课间一二十分钟也舍不得休息一分钟。到食堂吃饭基本是跑着去。为了挤出时间学习,几乎做任何事我都讲求速度。周末在家就是不停地刷各科专题练习,名校模拟或高考真题。冬天,全校进入午休时间,即使我的双手被冻成火腿肠的模样并化脓,甚至滴着血,你也能见到我的身影在教室里。2008年下了半个世纪难得一遇的大雪,我独自留在教室里,手脚和耳朵都冻麻木了,清鼻涕长流,揩也揩不尽,仍在刷数学题。
一切都是为了学习,一切学习又都是为了考出好成绩。为了考出好成绩,当时我能想到的一切学习武器都用上了。那时我枕头下常放着一本美国励志作家马里森奥登写的成功学书籍,名叫《改变千万人生的一堂课》。这本书影响我最深的一个观点就是:只要肯奋斗,没有什么不可能。每晚闭上双眼想到枕下有一本神奇的书,我就变得热血沸腾。
衡水中学流行的“如果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之类的标语,就是我当时的心声。说实话,我努力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班上乃至年级上的学霸。当时只是觉得自己无能。而越觉得无能,就越要天不怕地不怕地拼命学。尽管我的情绪变化多端,反复无常,但我内心认定自己能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就是考上好的大学。
那时候其实根本不知道该考什么大学,唯一确信的就是不能敷衍,一定要拼搏到底。总之,成绩决定前途的信念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正是这种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但又不可遏制的意识,使我至今想起来仍不免自我感动。因为,至少,在那两年里,我把勤奋做到了我所能做的极致。这样,就算我考不好,我也不能再责备自己什么。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和隔壁班的一位“老相识”见面。他考得不理想,充满了自责,谈到我的成绩时,他捋了捋满脸的络腮胡,动情地说:“天啦!XXX,你是我遇到的最勤奋的人。这个学校没有谁有你努力。看着你桌上堆得一两尺高的资料,看着你刷题的疯劲,我真的自愧不如。不,所有人都自愧不如。我如果有你努力滴三分之一,以我尖子班学生的底子,你肯定考不过我。”
“应试”的甜头:我当“学霸”的优越感
我的高考成绩其实并不如意,若以考上名牌大学论学霸,我根本算不得什么学霸。我争分夺秒学习近两年,也才勉强靠近省里的211而已。有些人安慰我说这个成绩已经不错,好歹是211啊,有些学生很努力,二本都没上,你知足吧。
在此我遭遇了我们凡人永恒的处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从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相信,这就是我命运的一部分。
但是,高考成绩虽然不理想,但我当“学霸”的优越感还是沉淀下来了。
是的,我考得不理想,但别忘了,在我们初中毕业的那一届同学里,我是唯一考上县里最好高中的。到了高中,我曾是整个年级最差的几个学渣,我曾被班主任劝退过,然后,我不声不响地逆袭了。先是在普通班考了前三名,之后分数远超过第二名拿第一,然后年级排名挤进前十,难道我这个寒门学子不是很传奇吗?即使我考得很烂,我仍是我们班唯一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啊!——这一切难道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期间也有成绩不如意带来的失落,但更多还是当“学霸”带来的受宠若惊的优越感。从小学六年级“一鸣惊人”到高中“拼搏到无能为力”,我最享受的就是这种优越感。生活上的捉襟见肘,身体上的三病两痛,精神上的苦闷压抑,这些我都能忍受,只要我能在任何低谷保持永不磨灭的逆袭品质。我最渴望的是人们认可我。我总幻想着男孩们崇拜我,女孩们宠爱我。我很清楚自己无论在家境、颜值、才华还是智商/情商方面都要逊于周围的同学,所以我只能拼成绩。
我庆幸自己在学生时代体面地维持住了我渴望的优越感。但是,从大学校园走入社会的这几年里,我的优越感渐渐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越来越浓的自卑感。
我意识到为“应试”,为当“学霸”,我付出了远超乎我当初想象的代价。用马克思的话说,我感到自己“异化”了,我不再是我自己。我成了一个病态的人。
- 急转直下的身体素质
前面说过,我从小体弱多病,但我毕竟是底层人家的孩子,对头痛感冒之类常见病总能靠免疫力自愈。但是长期熬夜学习,我还在初中就有了一张毛孔粗大、未老先衰的沧桑面孔。小学时我常听人夸我可爱,到了初三则常听人说我“长大了”。
高中三年下来,我有了400多度的近视,不得不长期戴着夹鼻眼镜。我变瘦了。我用手指肚摸自己的胸部,满满的骨感。跟人吃饭,人们总劝我多吃肉,原因是太瘦,要补。可是高考前后那段时间,我整天毫无食欲。我的胃常常感到恶心,一天主要靠吃水果填饱肚子。明明感觉饿了,吃一碗米饭,胃就发胀。
最痛苦的是,由于长期熬夜和过度劳累,到高三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患上了神经衰弱。那时原本糟糕的记忆力又遭断崖式下跌。接近高考那段时间,无论是背单词,背课文,还是熟读历史、政治,我都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即使翻看错题集,我也还会让原来的错题再错一遍。我只能采取“题海战术”维持学习水平。高考前半个月,我还买了一套五年高考来刷,最终因为精疲力竭,只做了不到一半。
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随时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我努力学习,内心却讨厌自己的行为。
那时候觉得除了学习,其他一切都是小事,次要的事,无关紧要的事。正是这种“正统”思想,让我很少关心自己的身体,想上体育课也甘愿牺牲锻炼的时间,有美术课、音乐课也常绷紧神经,不给自己放松下。如果我买了葡萄糖喝,那也主要是为了学习而不是健康。
过去引以为豪的“应试教育”,如今仍让我痛苦不堪。其后遗症蔓延到我现在的生活,可是许多时候我还是不得不对自己说:“我还得继续‘应试’:成家立业、买房子、过体面的生活、给家人经济援助……这些都需要努力做好!所以你不得不努力,不得不奋斗!”
可是,要是我的身体垮了,事情会不会更糟糕呢?这个问题我不敢想太多,就像高中时不太愿意去想上大学失败了会怎么办一样。然而,这只是我个人的身体而已,如果整个教育,以及整个民族都在不健康地“应试”着,我们是不是在进行着一场无意识的集体“慢性自杀”呢?
- 勤奋有余,活力不足的做事方法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我整个的成绩逆袭都仰赖一个方法,那就是:刷题刷题再刷题。高中时,模拟考试的题型我基本都见过,市面上的教辅我几乎都买过一套,就算不买,我也会跑去书店翻阅、浏览。所以每次考试,我只需要把我练习过的题型做完,我就可以拿全班第一。这让同学们为我啧啧称奇,但我其实并不自信。
只要遇上新的题型,第一次我总是做不对。往往要错两到三次,我才能在考试中顺利拿下它。这意味着我不善于解新题型,不善于应变,而众所周知,高考题可不会考我们平时考过的。我当时痛苦地意识到这点,但我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它,仿佛凭借着侥幸,我就能考出好成绩。然而,我们高考那一年,全国卷3的文综试题迎来大突变,许多题型平时根本没见过,我答起来如盲人摸象,因此丢了二三十分,至今想起来还有些耿耿于怀。
更糟的是,我勤奋有余,活力不足的学习方式一直延续到大学。高考后,经历了近半年的迷茫,我在大学找到了新的奋斗方向:成为一名作家。沿用我之前的“题海战术”,为了成为作家,我经常泡图书馆,什么书都想读,然后不停地写写写,先后写了近两百万字。还写过长篇小说。可是直到大学毕业,我也没有发表过我的主要作品。我曾带着打印出来的稿纸去找省里最优秀文学杂志的主编,他翻看了一会,告诉我:“看得出你很喜欢写作,但光是写不会让你成为作家。你必须夯实写作基本功,不断提升写作技巧,然后多修改润色。——起码,要把文章写通顺。”最后一句是致命的,我写了几年才发现自己连句子也写不通顺。
大学毕业后,我教了一年初三语文。我当时备课很勤奋,但一到上课,原来的上课计划很快就被打乱,原因是我不善于解决新问题。如果一道题型是我没有遇过的,我就会不知所措。时光流转,现在我已是传道受业解惑的人民教师,想滥竽充数也不行啊!
教了一年,我选择“北漂”。踏进公司,摆个桌子摆不好,给客户送个数据线要迟到半小时,Excel、PPT不会用,2013年火遍全国的微信我2014年时还不知道怎么注册自己的微信号。作为编辑,先是因为写不通顺文章被老板骂,然后领导交代的事几乎每件都办不好,导致我更加不敢尝试新的工作任务。我不勤奋吗?我可比一般人都勤奋,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但职场遇到的都是新的问题,而习惯了“应试”的我,总是摆脱不了自己的思维定势。
- 满脑子的“标准答案”
“应试”久了,我早已习惯于有“标准答案”的世界。语文是开放程度最高的学科之一,但我仍习惯于寻找“标准答案”。做阅读理解题时,我满脑子的答题技巧,尽量从原文原封不动地找答案,答主旨概括题一定要套上“通过……表达了……”的格式,句子赏析一定要从修辞、动词等角度作答,问我们怎么看的问题要摆出自己“一贯正确”的观点。作文要写成6~8段,文章要多用排比和比喻,论证要兼顾古今中外,首尾务必注意呼应,结尾一定要升华,平时记背的素材能用就用上……如今这些答题技巧已忘了不少,但它们的影响是深远的。进入职场,我习惯于一个上司的具体指令,如果事情由我全权做主,我就会寄望于一个“标准答案”。这种心理习惯,使我工作了四五年,依然与公司优秀员工无缘。每到公司开会,我都会有意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标准答案”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但是工作中的问题不像“应试”那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工作问题的解决方案往往是开放的,可能A可行,B可行,C也可行,D也可行,这时选择什么方法和路径,就意味着得到不同的效率和不同的结果。有时候问题是前所未闻的,根本没有万无一失的“标准答案”,所以这几年的工作经历使我深深体会到一点:不仅科技发明,经济发展这类宏大问题需要创造精神,即使是最普通最平凡的工作岗位,也离不开一定的创造力。或许这就是满脑子“标准答案”的我社会适应能力弱爆的根本原因。
- 阴魂不散的“唯分数论”成功心理
在我的学生时代,衡量一个学生优不优秀的最主要标准(多半是唯一标准)就是成绩。成绩好就是优秀,成绩差就是坏孩子或没出息的孩子。
尽管我出身在一日三餐都可能没有保障的家庭,但因为成绩好,我得到了很多“特权”。因为成绩好,我回家可以自由学习,不必像身边的其他同学一样必须下地干农活;因为成绩好,我的座位总被分在前两排,如果我不喜欢,我也能自由调到自己钟意的位置;因为成绩好,邻居们说看我的面向就知道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因为成绩好,我可以“逃学”而不必受惩罚;因为成绩好,我追女孩子好办多了;……那时候学生谈恋爱是大忌,但我的母亲显得很开明。她说:“只要你学习成绩好,我不反对你谈恋爱。”所以我把女朋友带回家,她也笑脸相迎。
一开始努力学习,我根本没想到好成绩会带来这么多“特权”。当我享受了这种“特权”后,这种“特权”就成了我熬夜学习的一大动力(也许是最大动力)。
在初高中阶段,我自己也认为我只需要考出好成绩就行了。至于我会不会做家务,人品好不好,善不善于表达,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上了大学,我过去“唯分数论”的观点不知不觉变成“唯成功论”。那时候我认定,只要写作成功了,我就能名利双收;我名利双收了,我想要的一切就会随之而来。那么如何能写作成功呢?“唯分数论”的哲学再次发挥决定性作用:只要写出好作品,你就风光无限。然后我开始努力,结果因为才华有限,方法不当,手段太单一,我彻底失败了。跟女朋友分手那天,她绝望但斩钉切铁地说:“以后打死我也不会再找你这样的文艺青年了!”
工作这几年后我发现,这种“唯分数论”的作风,蔓延到社会上就是“唯结果论”,再进一步,就是“唯金钱论”,最后,人们开始在内心深处承认“笑贫不笑娼”“有钱就是好的”的“现实”论调,到此,“唯分数论”可谓大获全胜。
把成功的人生简化成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结果(一堆钞票、一个头衔、一个标签等),这当然是衡量成功的简便方法,但是,如果我们都以“唯分数论”取人取自己,那么生命就会干瘪成一连串的数据和一个个的物件。如果我们两眼只盯着“第一名”,那么一个班上就只会有一个学生是幸福的。也可能争来夺取,那个考了第一名的学生,也可能会像我的成长经历一样:幸福总是昙花一现,痛苦永远似水绵绵。
- 一味“应试”使我丧失真实的自我
当“学霸”给我带来了优越感,有时它让我自诩高人一等。这在学生时代还能勉强维持体面,一旦出了社会,我的优越感就被现实炸得粉身碎骨。
都说自傲与自卑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我的真实感受可以说明这一点。过去因为成绩好,我自视甚高,到了社会,谁还真把学校些数据当回事?而一旦我原来据以自傲的成绩土崩瓦解了,我立马就发现,原来我是多么多么的无能和空虚。于是,自卑与我三餐相随,同床共枕。
实际上,人们并没有怎么奚落我,更多是我自己过不了这一关。这就好像,原来钟鸣鼎食的贵族,一下成了粗布烂衣的庶民,心里的滋味必定是五味杂陈,难以下咽。
更幸的是,就算在因为成绩好而“受宠”的时期,我也从未觉得自己真的快乐。在我内心深处,我反感自己为“应试”做的一切。我读书时代最快乐的时期不在初高中,不在大学,而在小学。那时候家里总是缺少柴米油盐,但几乎从来不缺快乐。和伙伴们上山割草、和同学们一起争吵斗殴、和表姐一起上学放学……这些才是我幸福的源泉。我还记得,有天表姐去我家。大家早早睡下了,但怎么也睡不着,就起床坐到坝子里。头顶是夏夜深邃的星空和白光耀眼的明月,崇山峻岭一直往南、往东、往西延伸。大地沉浸在它的静谧里。这一幕,是我记忆中最幸福的一刻。或许是自小受那些山山水水,虫鸟草木的影响,我感受到了一种大自然特有的无欲无求的幸福,而在“应试”中,我总是感到难以胜任的压力以及窒息灵魂的沉闷乏味。
“应试”就像贴在我脸上的一张面具,我知道它有用,知道它是生存的一个策略,但我无法真正认同它。在我学习成绩最好的时候,我依然觉得自己满身的热血没有用在“正道”上。可是像我们这样的寒门子弟,又无法全盘否定它。这种痛苦矛盾而又不得不从的心理贯穿于我的读书时代。中途我曾以上课穿拖鞋、班主任眼皮底下逃学、写情书、信笔涂鸦、看课外书、和同学称兄道弟之类的方式来逃避它,反抗它,但最后,我又不无感激地承认它是我命运的一部分。
我承认“应试教育”的考核方式有很多好处,比如它相对较公平、较客观,“唯分数论”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努力学习可以培养学生勤劳的美德,但这些都不是我们沉溺“应试教育”的理由。毕竟,基础教育这小社会里出现的一切,也是这个大社会的浓缩反映。我们需要不断完善、不断改进它,而要做好这点,不能仅仅依赖学校、老师、家长、教辅机构、教育部门,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对“应试教育”保持警惕,特别是警惕它在社会上的变体。
我说这么多,仅仅是在讲述自己吗?也许是,毕竟每个人的经历只属于他自己。但也可能不是。作为80后、90后的学子,除了极少数条件优异的学生,我们大多数普通人都无法回避“应试教育”。我“应试教育”的失败当然是我个人的失败,但一定程度上也有“应试教育”体系的失败。
愿天下有识之士深省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