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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普读 • PooDu 》

杜拉斯:作家无论在哪儿,都是一群孤独的人

Duras: Writers Are Lonely People Wherever They Are

2023-06-02 23:36
杜拉斯:作家无论在哪儿,都是一群孤独的人

书中的孤独是全世界的孤独,书中自有这种内容。我始终相信孤独无所不在。它占据了一切,和大家一样,没有孤独便无所事事,便不再注意什么东西。那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推理方式,但使用的却是日常的那种思维。写作功能中还有,或许首先是想到,既然每天都可以自我毁灭就不应该每天自我毁灭。这就是写书,这不是孤独。我谈到孤独,但当时我并不孤单,因为我有那份工作要圆满完成,那份苦役犯的工作:写了《副领事》。书写好了,被译成世界上所有语言,并被保存了起来。

自然发生的事件之间没有关联,因此,一直没有过计划。我一生中从未有过。从来没有。我的一生和我的书从未有过计划。

我每天上午都在写。但没有固定时间。从来没有。做饭除外。我知道何时去厨房看看汤是否烧开了或什么东西是否烧糊了。至于我的书,我也知道时间。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在书中说过谎,在生活中也从不说谎。对男人除外。那是因为我母亲给我讲的话让我害怕,她说谎言会害死说谎的孩子。

我想自己对书有所抱怨的是,通常书没有自由,我们可以从写作中看出这一点:它们被人制造出来,被组织起来,被规则所约束,可以说循规蹈矩。作家的审核职责往往是针对自己的。于是作家变成了管自己的警察。我想说的是,寻求好的形式,最清楚和最不伤人的形式。还有那些垂死的人在写一些羞羞答答的书。甚至有些年轻人在写一些吸引人的书,一些没有发展,没有黑夜的书。没有沉默。换言之,没有真正的作者。一些白天的书、消磨时光和外出旅行时看的书。但不是嵌入思想、反映生活悲哀和思维模式的书。

我不知书为何物。无人知道,但有了一本人们就会知道。什么也没有时,人们也能知道,就像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还活着。

和每个作家一样,每本书都有一个无法绕过的困难阶段。它应该做出决定,把这种错误留在书内,使自己成为一本真正的书,不说谎的书。我还不知道孤独到后来会变成什么,还无法谈论它。我认为,这种孤独已变得平常,久而久之,变得很庸俗,这令人高兴。

我一生中最爱看的书,我个人爱看的是男人们写的书。米什莱的书。除了米什莱还是米什莱,看得令人流泪。我喜欢看政论文章,但喜欢程度差一些。圣朱斯特、司汤达,奇怪的是巴尔扎克不在其列。最好的文章是《旧约》。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摆脱人们所说的那种神经发作危机,或迟钝、堕落危机或一种假寐。孤独也是这样。是一种写作。阅读即写作。

有些作家非常害怕。他们怕写作。我也有过这种情况,也许是因为对这种惧怕我从不害怕。我写了一些无法理解的书,也有人读了它们。最近我读了一本,三十多年来我没有重读过,我觉得它很好。书名是《平静的生活》。对那本书我只记住了最后一句话:“除了我,无人看到男人是如何淹死的。”那是一种按照一宗谋杀案的阴沉而又平常的逻辑一气呵成的书。在生活中,人们可以走得比书更远,比书里的谋杀更远。却不知走向何处,也许是走向对妹妹的爱慕,兄妹间的爱情故事,是的,又是这类故事,那种令人炫目的、轻率的、受到惩罚的永恒恋情的故事。

像这样生活,像我对你们说的那样生活在那种孤独之中,时间一长就会有危险。那是不可避免的事。人一旦孤独了便会失去理智。我相信这一点:我认为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已经患上了疯病,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不自言自语。

人始终不会孤单,从物质上说从来不孤单。在任何地方。人总是在某一个地方,他会听到厨房的声音、电视或收音机的声音、附近住房和整个大楼里的声音。尤其是当他从来不要求我总是要求的那种安静。

疯狂总是伴随着孤独。我知道这一点。人们看不到疯狂。只是有时候可以预感到它的存在。我不认为会是另外一种情况。在你将自己的一切都掏出来,写出整整一本书时,你必然处于你无法让任何人分享的某种孤独的特别状态之中。什么东西都不能让人分享。自己写的书应该独自一人埋头阅读。显然,这具有某种宗教性质,但当时你不会感觉到,而事后,出于某种事物,如生命,或出于书的寿命的解决办法,出于话语、叫喊声、全世界人民那可怕无声的沉闷吼声,你可能会想到这一点(就像我现在想到的那样)。

在我们周围,一切都在写作,应该看到这种情况,一切都在写作,苍蝇它在写作,在墙上,在从池塘折射到大厅里的光线下它写了很多。苍蝇所写的东西可以占据整整一页。所以,那也可以是写作。既然可以是,那它就已经是了。也许在未来的几个世纪中的某一天,人们会去读这种写作,它也可能会被辨读出来,并翻译出来。那将是展现在天空中的一首难以朗读的长诗。

但是,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还是有人在写书。大家都在写书。我这样认为。肯定是这样。比如对于布朗肖来说,就是这样。疯狂伴随着他。疯狂也是死亡。巴塔耶就不同。为何巴塔耶能不为自由的、发疯的思想所害呢?我无法说清楚。

我们不适应时光,仅此便令人伤感。

无论在城里还是在村庄,无论在哪儿,作家是一群孤独的人。在任何地方,他们总是孤独的人。

当夜幕降临时,那就是解脱。当外面的工作停止时。余下的就是我们能够在夜间将其写下来的奢侈。我们可以在任何时间写作。我们不受命令、作息时间、长官、武器、罚款、咒骂、警察、各种各样的领导的制约。更不要说那些孵育明天的法西斯主义的母鸡。

流泪,人也该流点泪。

如果流泪毫无作用,我认为我仍然应该流泪。因为确实有绝望,它确实还在。对绝望的记忆还在。有时候,它会要人的命。

写作就是未知世界。在写作之前,人们不知道要写什么。而头脑非常清楚。

那是对自己、对自己的头脑和身体的未知。那甚至不是一种条件反射,写作是人们的一种官能,它像人有身体一样,好像是另一个身体,人们看不见它,可它出现、向前、拥有思维、拥有愤怒,有时候有自己的行为,它有可能会失去生命。

要是人们在动手之前,在写作之前知道要写点什么东西,那么就永远也不会去写作。用不着去写作。

写作就是试图去了解自己在写什么,了解自己是否在写作——作家只在事后才了解——事先,那是作家可能会想到的最危险的问题。也是最常见的问题。

作品就像风一样吹来,它毫无遮掩,就是墨水,就是作品,它进入生活,就像其他任何东西不进入生活一样,除了生活,没有任何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