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大卫·班布里基
38岁时,面对我将成为中年人的接下来的那十年,虽然我极速冲向那个阶段,但我揶揄它,笑对它。
甚至对于这个人生阶段的名称“中年”,我也感觉很陌生,像是骂人的话,而不是我会经历的真实现象。
中年,听起来就像只会影响我们的父母,而不会影响我们的东西。没人告诉我中年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或是可能发生什么事,所以我猜这不过是一场骗局,是一个编出来逼人提早变老的故事。
我38岁时觉得自己很年轻,到40岁生日时还是自认为年轻——中年这种陈词滥调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对吧?但我现在42岁了,时光的确呼啸飞逝,我对最近流行的音乐不屑一顾,我挺个啤酒肚,这里痛那里痛。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正在经历中年;除了这个丢脸的事实之外,中年最大的问题在于这个名词太难定义。一般来说,没办法确定中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人生时期是暧昧得烦人,还是明确得恼人?是心智的状态,还是生来就预设好的生命阶段?
也许中年开始于我们觉得80岁不再远得恐怖,而是近得吓人的时候。或是我们必须在矛盾之中做出选择的时候——要么接受人生将无可避免地越来越糟,要么就准备不断欺骗自己,事情会变得比以前更美好。最重要的是,我不晓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害怕中年。
如果问医师什么是中年,他们大概会说起更年期。如果问社会学家,他们可能提到空巢期和容忍青少年。如果问经济学家,他会解释生涯高峰、女性二次就业,还有为老年所做的准备。如果问朋友,他可能会告诉你,中年是他看着镜子发现自己变得和父母一模一样的那一刻。
可是在这些定义里,哪一种真的能定义中年吗?毕竟,男人没有更年期——至少和女人的更年期不同。而且现在有很多中年人要照顾年幼的子女、成年子女、新伴侣的子女,当然,也可能完全没有子女。此外,许多人的事业巅峰不是发生在中年,而许多母亲早在中年之前就回到职场。简而言之,人们的生活彼此间差异太大,这些常见的定义似乎都无法具体回答我们想解释的现象。
中年发福很正常,不是吗?
在发达国家,有八成的人在40多岁时体重增加。研究显示,男性在40-50岁间,体脂率会从23.6增加到29.3,女性则从33.4增加到37.8。体重平均一天增加一克,虽然听起来不多,但多年积累下来,很快就积沙成塔。那一克也显示了饮食与运动的平衡,如果持续估计错误,即使错误很小,也容易产生惊人的影响。
但这些都是平均值,会掩盖复杂的模式。比方说,社会经济和教育程度对中年肥胖也有复杂的影响。“地位比较高”的女性在青年时期比较瘦,而且之后继续保持,不过她们的肥胖程度在中年时比较早达到巅峰。相反地,地位高的男性年轻时没有同样的苗条趋势,但他们肥胖程度到达巅峰的时间比地位低的男性晚。在发达国家,男性的体重在大约55岁时到达巅峰,而女性则是65岁。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目前虽然肥胖泛滥,但瘦的人并没有变得比较胖,而是和以往一样瘦,只是胖的人超乎比例地更胖了,因此平均的肥胖程度向上偏移。这些趋势在发展中国家也很复杂,有些国家呈现出和发达国家相反的模式,他们的肥胖程度在20-50岁之间下降;其他国家则的确有中年肥胖的情况,但是却同时出现儿童营养不良的状况。
该怎么对中年经常遇到的肥胖持正面态度呢?这么说吧,就连中年的肥胖也是“自然选择带给我们的”。由于人类历史上许多时期的生活困难,不再生育的中年人类需要惊人的节约能力。我们的代谢效率极高,我们不该只担心这样的代谢会让我们在吃太多时快速增重,也该惊叹这个伟大的奇迹。
肥胖是个问题,但谁都知道,饮食减量、改变饮食,就能控制肥胖问题。而事实仍然不可动摇——我们储存、运用脂肪的能力驱动了大部分的人类演化——所有的婴儿、头脑和狂热的活动。
而且,中年人是其中最节约的一员。他们体重增加,是因为利用能量太有效率。随着生殖行为减少,人类会自我调整,减少能量的消耗。我们不确定这是为了有利于自己的生存,还是为了把珍贵的食物让给后代,不过这的确是中年人食物需求减少的原因。
为什么年纪越大,时间过得越快?
人到中年时,常常觉得我们来到人生的十字路口,这个人生阶段的特征之一就是,它真的是中间点。我们40岁了,发现自己的人生大概过了一半(或是三分之一,这是我在40岁生日时过度乐观的声明)。
不论我对中年的态度多么正向,我都不能忽略,40岁以上的人终究比他们出生时更接近死亡。难道因为这样突然意识到“剩下的时间”,时间就显得更宝贵了吗?我们明白这件事之后惊慌的反应,是更关注、更恐惧地看着宝贵的时间一年年过去,所以才产生主观速度吗?
我们都知道记忆会骗人;如果记忆是我们感应时间的重要依据,那么这是否能解释为什么时间也会骗人呢?据说时间感知缺失的情形会造成一种错觉,让人觉得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快了。
如果要中年人快速估计一个事件发生在多久以前,那么他们会一贯地低估流逝的时间。以我自己为例,我常常很惊讶自己听的音乐是20多年前录音的。我总觉得那些音乐听起来很耳熟,都是当代的音乐。相较之下,老年人恰恰相反,他们把外在事件放置到久远的过去,仿佛想把它们置于某段早已遗忘的青春牧歌中。或许中年人没那么热衷于和青春牧歌保持距离。
我们进入中年时,对时间的注意力或许也会有本质上的改变。中年人的孩子长大,事业安定下来之后,他们就有比较多的精力思考时间在宏观尺度上的流逝——他们可以坐下来,看着时间嘀嗒走过。不过,中年人的人生和年轻时比起来,比较受制于例行公事和必要的琐事,所以中年人或许很少有机会积极思考他们在微观尺度上的时间利用。因此才有中年的诅咒——蓦然回首,发现时间在我们不经意时流逝了!
不过,人类进入中年时,时间相对之下突然属于自己了,可以有深思熟虑的新选择,改善自己、亲人和家族的状况。驱使做出选择的是一种新的感觉——人生有限,未来自己对人类社会的贡献也可能有限。
我认为,时间加速是为了让这些选择有种急迫的感觉,让我们自觉地退后一步,思考未来的生命。不过,当然了,别退后太久,因为我们还要活过许多有创造性的日子。
中年心智活跃的秘诀是什么?
纵观人类历史,年轻人一直擅长求新、创新和文化变革,中年人则擅长分析、计划、组织和文化延续。这种思考方式的专门化,并不是社会强加的结果。我们的大脑在不同生命阶段会发生结构和功能的改变,而思考方式的专门化是脑部变化不可避免的结果。
年轻时,你不得不有颗年轻的大脑,就像你同样无法阻止你的大脑进入中年。在整个成年生活中,人类大脑的持续发育是无法选择的——它是不可磨灭地印到你的基因里的概念。正因为如此,直到今天,在人类的两大年龄群体之间,仍然存在一种不安、永无止境的权威之争——年轻人试图改变现状,而中年人则努力延续过去最有效的做法。
中年人要参与这种争夺,就得跟上更年轻、更聪明、反应更快的人,时常还得领先他们。但该怎么办呢?我认为,中年人不是靠“经验”胜过年轻人,而是靠我们可以称为“洞察力”的特质。
研究证实,中年人特别擅长“见树也见林”。实验显示,他们可以在脑子里储存大批量的信息,也可以“退后一步”,从全局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是被细节迷惑。例如,从中年打字员处得到的证据显示,虽然他们打字的速度不像以前那么快,但大脑中可以记住的字符串更长了。针对中年工程师的研究表明,他们更能筛选新信息,简化问题,避免混淆。中年推销员被证明可以随着年龄增长,自然地发展出量身定做的全新的推销方式,使他们自身更成功。
所有这些适应行为都能减少脑力工作需要的能量,中年人的能量效率非常高。中年人也更擅长委派工作和职责,可能是因为他们拥有全面的洞察力,使他们更容易引导其他人,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发现不仅解释需要做什么很容易,而且也知道为什么特定的任务对于共同努力的成功是重要的。新发现的中年视角还有另一个好处:让中年人很容易确定优先级和目标,这项能力我们从前称之为“智慧”。
或许有人担心,中年的这种认知改变和代际冲突会阻碍人类的进步,尤其在现代世界,文化变革的速度太快,年轻人和中年人之间的分歧被剧烈地放大了。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这种代际冲突是有益的——它产生了人类生活中持续不断的富有生产性和创造性的张力。没有年轻人,很少有人会改变。但是,没有中年人,就没有了文化记忆,人类的生活将会变得混乱。有益的人生必须是变化与延续之间的平衡。毕竟,如果年轻人不反叛老一代,那么他们的时间该用来做什么?
危机?什么危机?
大家都比较关注男性的中年危机。这个名词总是让人莞尔。但我希望你能明白,男性的中年危机其实不存在,可以说从来不曾实际存在。这一名词在20世纪70年代发源于美国,据说发生在人生中一段定义模糊的时刻,似乎牵涉三种忧虑的混合,包括身体衰退、寻求年轻女性青睐的悲哀渴望和沉迷于幼稚活动的冲动,在这一切之上,还增加了心理焦虑的感觉。
中年危机理论的前提是,中年危机必须是男性之间很一致的现象,而且必须发生在相对较短的一个时期。不过,十个男人中,只有一人表示在中年早期经历过强烈的情绪动荡。如果被问到人生的主要转折点,大部分的男性会提起成年初期的经历,而不是中年时期发生的事,例如职业生涯转换、结婚,或是求学。他们几乎把成年初期作为为以后人生定调的阶段。认为自己的确经历了中年心理危机的男性中,超过一半人表示他们的危机发生在40岁之前或50岁之后。而确实发生在四十多岁的“危机”大多有明显的外在原因,例如失业或婚姻触礁;这些危机通常和任何特定的实际年龄没有明显的关联。其实,有些研究中的女性一样也经历了中年危机。
目前心理学家的共识是,男性中年危机这种概念定义不清、没有切实证据。不过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仍然紧抓着这种说法不放?我怀疑,我们喜欢中年危机,是因为中年危机说的是我们想听的事,有时候甚至带了点浪漫、英雄式的弦外之意。例如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和行动家常常表示,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在中年时期经历剧烈的变化。不论米开朗基罗、歌德和但丁是否同意后代对他们中年的评价,突然意识到死亡不远会驱使人更努力成就伟大的事业,总是很迷人的想法,尤其是大部分的人并不确定,是否有什么事能驱使我们成就伟大的事业。
不,我们大部分的人并不会重塑人类文明;我们只会埋头工作。而职场对中年人而言瞬息万变。虽然许多中年男性的伴侣现在进入职场,多少减轻了他们养家的压力,但男性的职场世界仍然很复杂。战后男性工作者、雇主与福利保障之间的终身协议正在瓦解。在经济萎缩的社会里,婴儿潮后的世代却是膨胀的世代,而老年的财务规划越来越无法预测。有些男性可以早早退休,有些却得晚退休,同时让他们更愤愤不平的是,早退休的经常是几十年来想把他们裁掉的那些人。简而言之,没有简单的生物学理论能解释中年男性在现代经济的困境。危机可能来自外在,但绝对不是来自内在。
有人认为中年危机是最近几代人发展出来的,是从没经历过战争或抑郁症的男性心怀内疚的呻吟,暗示现在的男性因为人生中缺乏充满男子气概的真实苦难而羞愧,所以用“中年危机”这种虚构的故事来掩饰他们的困窘。不过,我们真的需要那样的理论来解释,为什么大家觉得嘲笑中年男性令人慰藉吗?
我知道你的想法:作者太会抱怨了。或许40岁出头的男性不是证明这说法有理的最好人选。也许否认中年危机只是我个人解决中年危机的方式。总之,我现在想忘掉中年危机,继续前进。毕竟所有男性都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所以,我们在70年人生旅程中的第四五十年里,学到了什么?
中年常常被视为人生中平静烦闷的一个阶段——是介于年轻的光明和老年的昏暗之间的那道灰色。不过,我们以动物学来探讨人类生物学,发现中年远远不止这样。我们看到了数百万年来,我们基因里的数字密码被重新设定、改变我们生命的形态,最后人类生命蓝图演化得异常古怪。而中年一直是这一过程的一个关键元素,史前人类惊人地长寿,自然选择因此有充分的机会塑造人生四五十岁的时光。人类活在能量密集的高压信息经济之中,和其他动物截然不同,而我们头脑发达的能力、运用这样的头脑养育子女的漫长岁月,都让我们发展出其他动物没有的一个生命阶段。其他动物虽然会经历成年时期的中期时光,但它们从来不曾经历类似我们“中年”这样美妙的事。就像阿尔伯蒂所写的,我们人类有“智慧、理性和回忆,仿佛不朽的神”,少了中年人,我们绝对无法拥有这些。
我们发现人类的中年不只是过去几十年的文明新发明,还是明确的生物现象,在我们种下第一批农作物前的几百万年就内建在我们身上。我们一次又一次看到,中年根本不是逐渐衰退年老的模糊过程;相反地,中年牵涉太多明确、突然而独特的改变。
不过我们并没有因此就能简单地定义中年,反而有了一串近似定义的清单。所以中年有各种风貌,包括:
出现在人生的40—60岁之间。
是“生命时钟”和“死亡时钟”的平衡时期。
是人类后生殖期的独特阶段,但自然选择仍然作用在这一时期的人类身上。
我们的角色改变,从生育和养育变成提供资源和保存文化。
“体细胞”真正开始显得可以抛弃。
这时人类利用能量的效率高得惊人。
已知的宇宙中最聪明的动物达到认知的巅峰。
感知的时间本质、意义、价值和急迫性都改变了。
人生的成就从青春的希望,变成实际而无法避免的现实。
我们的认知与情感达到完美的平衡。
我们精神稳定的美妙时光。
我们和彼此差异最大的时候。
生育力逐渐衰退,性有了新的意义。
这时照顾现有的子女比生育更多子女更重要。
这时男性的生育地位和女性差异最大。
不论别人怎么说,这时候我们还能生下健康的宝宝。
是自由性交、无避孕的夫妻最后一个孩子长大的时光。
虽然受到种种因素影响,伴侣关系仍然是最稳定的时期。
这份清单,我想是最理想的定义了。我没有简短又巧妙的中年定义,没有一小段名言,如果有的话,那不是贬低了中年吗?中年需要用这一系列的特质来定义,单独的特质无法定义中年,但结合起来就可以。我们在地球上停留的时间短暂而宝贵,没有那么多十年让所有这些事在人生中有各自的阶段,所以我们才把这些事都混在一起,塞进20年左右的时间。时间紧迫,所以我们才有18种彼此重叠的中年定义,这也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18个正面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