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生
正如电影《教父》里的台词所说,“那些花半秒钟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花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那么生而为人,我们最该看透谁的本质呢?显然,我们最需要洞穿人生的本质。而关于人生的本质,人类一直在孜孜探索。
这些探索的结果,有的持“性善论”,有的持“性恶论”;有的认为人的本质在于会语言,能思维;有的认为人天生是政治动物;有的认为理性是人类的特质;有的认为会使用和发明工具最能彰显人的本性;有的认为动物的本质就是人的本质,差别只是程度上的;还有的认为拥有长远追求是人的特质……
这些探索为我们提供了众多人生洞见。但我了解后总觉得意犹未尽,总不能令我完全服膺。总觉得这些认识还没有抓住人类最最最本质的特点,还没有揭示出人最根本的独特性。
后来我阅读柏拉图、王阳明,特别是阅读克尔凯郭尔、萨特、海德格尔等存在主义思想家相关作品,终于找到了迄今最令我信服的答案。
这个答案源自存在主义者常说的一句话:
存在先于本质
存在主义者认为,如果在传统的意义上使用“本质”一词,将本质视为实体的定义性特质,那么人类就不具有本质。在此意义上,存在主义者否定了思想史上对人的本质的各种认识,对人的本质持一种反本质主义观。
存在主义者甚至拒绝“人的本质是什么”这样的问题。他们认为,没有人的本质这样一类东西。萨特在他的《存在主义与人道主义》的一个著名段落说道:
“一把裁纸刀……它是一个对此已有概念的匠人制造的……那么,我们可以说它的本质——使制造以及定义它得以可能得所有的公式与特质的总和——先于其存在。但是至少有一种东西的存在先于本质,至少有一种存在能被任何概念规定之前已经存在。这种东西就是人。”
西班牙的存在主义者奥特加也指出:
“石头的存在是被给予的,它无需为其存在而奋斗……人却必须时时创造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说,人之有别于其他存在物,最根本的正在于人并非生来就得履行某一在先被规定的功能。人的价值,不是先天注定的,必须通过后天的自我创造得来。
这也就意味着,人“被抛”在这世上,“注定”是自由的。即使你不想要自由,你的人生本质上依然是自由的。无视自由,逃避自由,也是因为我们自身有自由。即使在面对力量悬殊的侵略者时,我们依然有选择的自由:逆来顺受或誓死反抗。正是一系列选择及行动的总和构成了我们的本质,构成了我们人生的独特意义。
“存在先于本质”的观点,并不是要否定我们过去之所是,譬如过去糟糕的境遇,过去我是个懦夫,过去我失败得一塌糊涂,过去犯了一系列的错,过去我一直在自我欺骗,等等,不能因为过去了我们就可以矢口否认或无视它的存在。
存在主义真正要否定的是,不能因为过去而否定我们的未来。
“存在先于本质”的核心,就是说“不”的权利和责任:对过去和现实说“不”,对宿命论说“不”,对自欺欺人的生活说“不”。
存在主义者由此设计了一系列看似悖论性的表达,诸如“先行于自身”“尚未存在”“是其所不是”等来表明,人的存在在任何给定的时间都是“未完成的”“不饱和的”,因为人总是在成为其未来之所是的途中。
我们的境遇并不仅由我们过去的那些事实组成,而且更重要的是还包括那些因为我的未来朝向而有意义的东西。这至少是存在主义者之坚信未来相对于过去及现在具有逻辑优先性的重要理由。
“存在先于本质”主要是指向未来,是未来首先唤醒我们现在的存在。我们的未来是开放的,不确定的,充满可能的,最重要的是,未来有待于我们去创造。清楚意识到这一点至关重要,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可以说:
未来的时代,就是创造的时代
初听这个论断,你可能觉得太乌托邦,但实际上,我们正进入一个创造的时代。源源不断的科技创新就是这个创造时代的耀眼体现。但如果你认为科技创新才是创造,那就低估了创造的价值。
科技创新只是人类创新生活的一个方面,甚至不是主要方面。
创造性的生活是对传统社会的脱胎换骨,它消解一切权威,无限地高扬人的价值。创造性的生活没有一个现成方案,每个人都只能“摸着石头过自己的河”。这是就人自创自己的本质而言。它之所以可能,是因为这是以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为基础,以人类文明的一切价值为底色。
生活在创造的时代,机械化、程式化的工作模式将被缩减至最低程度,除了必需的极少数群体,很少有人会从事这类工作,而且即使从事这类工作,也不会像那样艰辛,相反,它是很轻松的,无非是没有创造性的工作有意思。
未来创造性的工作会越来越多,直至最终基本取代机械性的工作。
那时候,柏拉图设想的理想国将会基本实现,而且远比柏拉图的乌托邦更好,因为它建立在高度发达的科技上,完全超越了历史环境的桎梏。即使是社会最底层的生活,也比古代皇帝的特权生活好得多。
一个正在来临的创造时代,也正是马克思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日益变为现实的时代。
我们应当对此保持乐观,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会自动现实。它的实现程度,必须以人的觉醒程度为前提。
没有人的觉醒,就不会有真正的创造生活,也不会有存在主义所说的“本真生活”。
觉醒意味着我们需要尽可能地超越自身,就像佛陀、苏格拉底、笛卡尔、王阳明、乔布斯这些伟大的头脑,在被世俗认为极其成功甚至被认为是智慧象征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安于现状,而是不断反躬自省,一次次实现了自我超越。
杰出人物尚且如此,我们普通人更需要超越平庸琐碎的生活,把内在的觉醒和外在本真状态当成是生而为人的职责和使命。
这就是我从“存在先于本质”的论断中获得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