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比其他任何现代哲学家都要更多地宣称:人是自由的,绝对的和无条件的自由:“没有决定论——人是自由的,人是自由。”他关于自由的有力的声明,发表在《法兰西语文》上,来自他与纳粹打交道的经验。
理解萨特所说的意思,关键在于最后一句话。但首先,重要的是要注意:萨特运用了一些非常大的假设:“直觉”和“不言自明”。他的第一个假设是,人的生命不可避免是一场悲剧。如果一个人只能活一定时间,他的生活标记将会是挫折、恐惧和失败;他将被迫在不好的选择中作出痛苦的决定,他将不可避免地要去面对痛苦和个人损失。苦难是人类现实中的大部分内容,对幸福的梦想是一种幻想。我们会盲目地继续努力去追求满足和幸福,但在这一生活中,这些都是根本无法实现的状态。事实上,幸福的人将不再是人。
由于萨特经历过战争去人性化的毁坏,我们可能会寻思,他的哲学是否有可能是悲剧之外的任何东西。但他有丰富的证据支持,他的观点并非只是一个人对生活扭曲的看法,而是对人类处境所做的一个合理的评估。它是对体现在欧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勒斯剧作中的古希腊悲剧的一个深刻回应;它也是对佛教世界观的一种深刻回应,佛教导说,活着就是受苦,不只人类是这样,所有陷入轮回的生物都是这样,轮回会让每个活着的事物都平等地经受痛苦和死亡。
有首流行歌曲这样开头:“生活就是你在等待死亡时所做的。”这种惨淡的情调,在一定程度上,是所有存在主义的特点。悲剧是人类境况中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个体必须诚实和大方地正视,没有神话,没有自欺,没有任何形式的逃避。存在主义常被认为是一种悲剧哲学。
但是事情也有另一面。如果生活的目标不是幸福,又会是什么呢?一种替代选择是,选择一种真实的存在,这是一个重大选择,可以把悲剧变成胜利。它始于承认生活是痛苦的,没有人会真正获得满足或平和无求。然后选择就变得很清楚:生活的决定都变成成长的选择,成长和逐步摆脱自欺成为意识的中心。这是对真实性的呼唤,呼唤真实的自我、整个自我,成为生活的目标。这一关于生活的真理,把我们从基于恐惧的神话中解放出来。一旦决定勇敢地生活下去,就有可能出现一种全新的存在。萨特坚持认为,这样的生活是我们真正想要的,它既不是幸福,也不是满足,而是一种活着的感觉。
萨特认为,我们可以真正自由地作出这一重要选择:“人不可能有时是奴隶有时又是自由的,他要么永远和整个都是自由的,要么他一点也不自由。”我们发现,我们的自由存在于作出抉择这一行为中。迫使一个人敏锐地意识到他正在作出自由选择的任何生活情境,都会扩大他的意识,增强他的自由能力。
这就是萨特那句略带神秘色彩的语句的含义:抵抗组织战士发现,德国占领下的生活使他们意识到,他们正在作出自由选择。因为他们处在死亡的痛苦下,每一天的每一个小时都在要求他们创造出其他生存方式。无论选择有多困难,个体都会在其作出选择这一行动中经历最深刻、最满意的自由。每一个选择都是一个机会,可以重申真实的自我和在悲剧面前获得尊严。
这种自由既是祝福也是诅咒。“我们被单独留下,没有借口,”萨特写道,“这就是我所说的人注定是自由的意思。虽然是命定的,因为他没有创造自己,但他仍然是自由的,从他被抛进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要为他做的每件事负责。”这定义了存在主义哲学的根本目的。“这样,”萨特继续写道,“存在主义的第一个效果就是,它使得每个人都拥有自己(他所是的自己),并把他的存在的全部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