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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欧根尼:我的生活就是我的哲学

Diogenes: My Life Is My Philosophy

2023-06-02 22:17

第欧根尼:我的生活就是我的哲学

[美]詹姆斯·克里斯蒂安 ,赫忠慧 译

还在苏格拉底活着的时候,雅典和其他希腊城邦就已开始出现一些反文化运动:一些人抗议伟大哲学家的超唯理智论,一些人攻击他的教学的某些方面。反文化对手群体之一称自己为犬儒派。他们爱苏格拉底,但认为苏格拉底没有看重个体。

他们的名字源于希腊词语kuon,意思是“狗”或“猎犬”。第欧根尼是犬儒主义运动的代言人,他“把自己描述成一只猎犬,所有人都对它抱有一致好评,但却没人会带上去打猎”。柏拉图曾说他是只狗,第欧根尼回答说:“很对。无论人们想怎么摆脱我,每次我都会找到回家的路。”

犬儒哲学起源于雅典人安提西尼,他生活在约公元前446年到公元前366年,因此也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同时代人。有一次,苏格拉底注意到安提西尼身上穿着破烂的长袍,便说:“我可以看出你的虚荣心,因为你故意展示你外套上的洞。”他借助苏格拉底式的辩证武器授课,高谈阔论,与人辩论;每次辩论到最后,我们被告知,都是他赢。

安提西尼是位文化批评家。他忙着批评每个人和每件事——但总是能抓住重点,往往是直奔核心,因为他擅长戳破自我的气泡。例如,雅典人相信贵族中心主义式的宣称:他们源于大地,因而是世上的盐(最高尚的人)。安提西尼发现,这一宣称把他们等同于“地上的蜗牛和无翅的蝗虫”,因为它们也是来自大地。

“很奇怪,”他说,“我们能够从玉米叶子里分出棒子,能够在战场上区分出强弱,但我们却从未能阻止恶人进入政治。”

“当国家不再区分好人坏人,它们就会灭亡。”

犬儒派教导说:人生的目标和目的就是要快乐——既不是富裕,也不是让人佩服,更不是博学,而仅仅就是快乐。“人间极乐,”安提西尼说,“就是在快乐中死去”。幸福的根本要求,就是有能力过上一种良好和体面的生活(他说,这需要“苏格拉底的力量”)。我们每个人都应瞄准的目标是,学会与自己一起诚实和喜悦地生活。

犬儒者会自己选择成为局外人,他们故意疏远自己出生成长其中的文化的影响。他们培养漠视社会的价值观,以便确立自己的价值观。明智的人不会被习俗和“别人的想法”所奴役,他的财富在于他自由地远离“文明”所有的束缚。“智者所有的社会行为不是靠法律来引导,而是靠道德律。”安提西尼厌恶那些空谈道德问题却不亲身实践的人们。道德的生活与好的生活,要求有勇气坚持这一简单的原则,尽管它不可避免地会被人误解和受到批评。“最高贵的权力就是做好事被批评”,安提西尼说。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受到人们的广泛推崇。“我!”他说,“我做错了什么?”

犬儒派可能代表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尝试,自尊的个体想要超越他们生养其中的文化模式,并认识到,一个社会的价值和假设可能无法促成一种成功的人生。因此,他们是最早的哲学意义上的个体主义者,在认可个体人格价值的每种文化和每个世纪里,他们都有自己的同路者。

安提西尼会巧妙地发起舌战。他对一个新学生说:“带上一本新书,一支新笔,一个新板;如果你有头脑,把它们也带上。”当他的一名学生抱怨说弄丢了笔记,他建议道:“下次你应该把它们刻在你的头脑里,而不是记在纸上。”

锡诺普的第欧根尼是迄今为止最著名的犬儒。

就是这位著名的第欧根尼,“大白天举着一盏灯四处走动说‘我在找一个诚实的人’”。他的生活细节很是粗略,只有一个大概。他原是锡诺普(希腊在黑海上的殖民地)的一个庄家,但他似乎陷入了假钱风波,而被他的家乡放逐。在远航埃伊纳岛的路上,他被海盗抓获,卖到克里特岛为奴,在那之后,他成为一名哲学家。我们被告知,在拍卖场,他看到人群中有一个衣冠楚楚的买家,就说:“把我卖给那个男人。他需要一个主人。”当他的朋友们想要用赎金赎回他,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说:“狮子永远都不会是那些喂养它们的人的奴隶。”于是,他就成了科林斯岛一个大户人家的管家;他把家里家外管理得是如此之好,以至于他的主人“见人就说,一个善神[daimon]住在我家”。

第欧根尼在仔细观察过一只老鼠后,决定采取犬儒主义的生活方式。小家伙从不担心它在哪儿睡觉,也不怕黑,它吃东西很简单,只吃它需要的分量,它能适应自己置身其中的任何环境。第欧根尼决定仿效这种简单的生活,“随时随地都可吃饭,睡觉或交谈”。

第欧根尼是在日常生活中践行其理念的哲学家中最高等的例子:知道他这个人,也就知道了他的哲学。他真的毫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有人告诉他:“人们都在嘲笑你。”他的回答则是:“我毫不在乎。蠢驴也会嘲笑那些人,但就像他们不介意蠢驴的嘲笑,我也不关心他们冲我叫。”

第欧根尼的批评主要针对的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伪善。“音乐家调整他们乐器的琴弦,让它们和谐,但却放任自己的灵魂交给不和谐。”“天文学家凝视天空,却没看到他们眼前发生的。”“能言善辩的政治家大谈特谈正义,但在实践它上却惨遭失败。”“语法学家批评荷马的著作,但却无法纠正他们自己的。”“就连谴责财富是恶习的传道人也一样喜爱财富。”当他看到一些绵羊穿着皮夹克护体,同时主人的孩子们却没有衣服穿,他说:“当他的羊都胜过当他的儿子。”

宗教的虚伪尤其让第欧根尼生气。有一次,他看到一些祭司抓住一名男子,因为这名男子涉嫌偷了寺庙的一个碗,他看出“大盗贼们正在给一个小偷带头”。一些雅典人告诉他,他真的应该加入奥秘派,这样他就可以在来世生活中享受特权。“这太可笑了,”他说,“你的意思岂不就是说:真正有美德的人将永远陷于哈德斯河,而恶人则会快乐地住在福佑群岛,只因他们加入了奥秘派?”当第欧根尼看到信徒向神明祈祷健康,与此同时他们则狼吞虎咽自己献祭后留下的不健康的食物,他被惊呆了。在他们的祈祷中,他说,他们追求的是错误的东西,而不是真正好的东西——智慧和美德。

当他思考医生、哲学家和领航员的专业知识时,他承认他为自己是人类的一员而感到自豪;但是当他看到欺诈的梦想贩子和工作的巫师,或是那些因为有钱就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人,他就会认为我们是所有动物中最愚蠢的。

他对我们生活中的讽刺和矛盾之处也很敏感。“对一些人来说,轻视乐趣本身就是最大的乐趣;他们从轻视乐趣中能比从自己的乐趣中得到更多的乐趣!”

像苏格拉底一样,他从不偏待任何人;普通公民,强权者,同样的犬儒,一概都是不尊重地对待。他擅长“对他同时代人的说法嗤之以鼻”,一个有些八卦的历史学家拉尔修这样说。他称自己是“一个贪婪的窥视者”。他经常与柏拉图交战。柏拉图给人下了一个著名的定义:“没有羽毛的两足动物”。所以第欧根尼就拔光鸡的羽毛,把它带到演讲厅,说:“柏拉图,这就是你说的人。”(结果,我们被告知,柏拉图重新定义人为没有羽毛的两足直立动物。)一次在被问及如何看待第欧根尼时,柏拉图说:“他是疯了的苏格拉底。”

第欧根尼超越了当时的社会和文化。他说:“我是一个世界公民——一个四海为家者。”对他来说,社会契约的权威要比“自然权利”的权威小得多。第欧根尼将他的自由生活与神联系到一起,暗示他的标准超越了常规的社会伦理以及地方法律和习俗。

图画中的第欧根尼通常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坐在他的“桶”的阴影下,被狗包围,对路人摇着“中指”,让亚历山大大帝靠边站,因为他挡住了阳光。这一画面并不是不准确,但它忽略了第欧根尼之为第欧根尼的关键一点:我们把他画成一个粗野的被遗弃之人,这是对他很大的不公。因为他具有有见地的思想和与人迥异的天赋,他用他那不寻常的智慧,看到了人类行为深处;他所看到的——他人则似乎没有看到——是不诚实,欺骗,混乱,纠缠,伪造——各个层面不真实的游戏。总之,一句话,第欧根尼有发现并指出虚伪的天赋,这使他很不受一些人的待见,但在其他人那里则非常受欢迎。尽管他伶牙俐齿、被社会排斥,大多数雅典人都很喜欢他。当他住的木桶被人故意砸烂,雅典人给了他一个新的。甚至亚历山大大帝都说:“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一定是第欧根尼。”

所以,在自己的生活中,第欧根尼尽了一切努力,逃脱虚伪的陷阱,坚持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让他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而不必顺从别人对自己的期望。他通过摆脱财产做到这一点;像安提西尼一样,他只有一个斗篷和一个装食物的小包。他乞讨(他曾向一座石像乞求,以便“让他能习惯被拒绝”),睡在随便能找到的任何地方,住在一个巨大的“酒桶”(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陶瓷存粮器,一侧倾斜)中,位于雅典广场一个非常公开的地方。这样他就可以活得简单诚实,确保他作为观察者去“观看”,发挥自由批评家的作用。

除此之外,第欧根尼还是一个反智的知识分子。他的听众包括政治领袖、学者(如柏拉图)、智者(如高尔吉亚)、诗人、修辞家;许多人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就为听他一席话。他的著作包括《共和国》《道德艺术》《论财富》《论爱情》《论死亡》《书信》和七部悲剧。

有人告诉他:“你已经老了,需要休息一下。”“你说什么!”他回答说,“如果我在运动场赛跑,你会在我快到终点时告诉我慢下来吗?他死在科林斯岛,享年90岁——同一天,亚历山大大帝死在巴比伦——被埋在通往地峡的大门。人们给他地峡一座铜像,上面写着:“时间甚至会使青铜老去,但你的荣耀,第欧根尼,永远无法摧毁。”这一年是第113届奥林匹克赛会举行之年,公元前3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