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20世纪最著名的几部小说巨著，大多数中国文学爱好者最熟悉的恐怕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托马斯曼的《魔山》或者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自然，这些作品都已彪炳20世纪文学史册，并且广为文学批评家和普通读者解读，相比之下，奥地利作家罗伯特·穆齐尔的长篇巨著——《没有个性的人》就要寂寞得多，整体上看，中国读者对它的阅读，远远不及对《追忆似水年华》《百年孤独》等西方文学经典的阅读。
中译本▲
然而，《没有个性的人》从未因为读者数量不及其他20世纪文学作品而有所逊色。《理想藏书》的作者贝尔纳·皮沃称《没有个性的人》是20世纪三四部巨著中的一部，在两位美国读书专家合著的《一生的读书计划》里，《没有个性的人》被认为是现代欧洲文学的地标之一。
1999年，经过德国作家、评论家和日耳曼文学家各33名组成的评委会投票，评选了一份，其中《无个性的人》就名列榜首。
与穆齐尔同时代的伟大作家托马斯·曼也说：“在当代德语作品中，我从未如此有把握确信后世的判断。《没有个性的人》毫无疑义是最伟大的……这本书的生命将会超出几十年，并在未来获得崇高的荣誉。”
今天，翻译和研讨《没有个性的人》早已进入国际文学交流视野。但遗憾的是，作家生前并未因这部作品获利，反而为创作这部作品饱受煎熬。
一、未完成的经典
文学史上有一种悲剧，即作家为了创作他理想的作品而呕心泣血，含辛茹苦，其作品问世后也好评如潮，但作家本人却没来得及见证这份荣耀就凄然去世。这种生前寂寂无名，死后哀荣无限的悲剧发生在不入流的作家身上也许引不起多少同情，但若是第一流的作家也落得这种命运，那就令人唏嘘，像我们很熟悉的伟大文学家曹雪芹，他的《红楼梦》在今天已经成为中国文学界的一大显学，引成千上万的学者孜孜研究，不少读者还认为它是中国文学史上乃至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长篇小说，然而所有这些荣誉都是在作家去世后赢得的，曹雪芹在生前并不受世人待见。穆齐尔生前的遭遇尽管不像曹雪芹这样糟糕，但也充满悲剧性。
罗伯特·穆齐尔（1880—1942）奥地利小说家▲
像曹雪芹一样，穆齐尔出生在奥地利一个很有名望的家庭。父亲是奥匈帝国的一名工程师，母亲是一位很有艺术教养和气质的女士。他本人早年就读一所军事技术学院，主修的是工程学、心理学、数学和物理学，具有良好的人文和科学素养，后又获得哲学博士学位，他因此可以成为一名大学教授，但在他的处女作《学生托乐思的迷惘》大获成功，他选择成为一名职业作家。
他的作品主要有短篇小说集《协会》、《三个女人》以及剧本《醉心的人们》等，他还写有大量的日记和随笔，尽管如此，他最大的文学成仍是《没有个性的人》。这部作品他生前出版了一二卷，但随着1938年，奥地利被纳粹德国吞并，《没有个性的人》随之被列为禁书，作品第二卷第三部第39章至第58章的出版受到阻挠，罗伯特·穆齐尔被迫流亡他国。此后，穆齐尔在经济上和精神上都处于很孤立的状态，最后在瑞士日内瓦公寓潦倒去世。1952年，也就是穆齐尔逝世10周年后，《没有个性的人》的最完整版才被整理出来正式发表。这个版本一共有2160页，中国学者张荣昌翻译过来的字数也超过85万。
曹雪芹写《红楼梦》有“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坎坷经历，穆齐尔为写《无个性的人》同样煞费苦心，他去世那天还在坚持润色作品章节，但悲剧性的是，这部前后耗时25年的小说仍然离作家理想的结局尚远。当然，尽管《无个性的人》是一部未完成的长篇小说，但这并不妨碍它的伟大。
二、对现代小说艺术的最大贡献
《无个性的人》的情节主要围绕由奥匈帝国精英们企图发起的一场拯救精神危机的所谓“平行行动”而展开，主人翁是三十二岁的“没有个性的人”乌尔里希，他在“平行行动”中担任秘书，全景式地了解了奥匈帝国各阶层人物的精神面貌，期间他谈过几段恋爱，但都以失败告终。他本期望有所作为，但最后“平行行动”不了了之。
光看的小说目录，比如“显然没有任何结果”，“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乌尔里希告上了一个新相好”，“克拉丽丝和她的恶魔”，“菲舍尔家的爱情和斗争”等，似乎预示着《无个性的人》是一部情节感或者说故事感很强的小说。然而，像乔伊斯、普鲁斯特和卡夫卡等现代作家的作品一样，《无个性的人》并没有《基督山伯爵》《天龙八部》这类畅销作品的精彩情节。由于它在情节上的“迂缓沉闷”，令一些读者望而生畏，弃之不读。若以对人物形象的细腻刻画而论，《无个性的人》在众多经典文学名著中也不算出彩。
那么《无个性的人》的非凡之处在哪里呢？著名文艺评论家比尔有一段话概括：“《没有个性的人》与迄今为止的所有德语长篇小说迥然不同……一千零七十五页没有一行字言之无物，每一行字对这部无可比拟的作品的整体结构都具有重要意义。书中写了什么？今日的整个世界。”这就是《无个性的人》被视为20世纪现代文学巨著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但是穆齐尔所抒写的现代世界，着力不在于它的外表，而在于它的内核。传统小说，典型如在19世纪文学家巴尔扎克、雨果笔下，主要描绘的是人生存的社会性的一面，巴尔扎克就被认为是19世纪巴黎的“历史记录员”，为了表现主人翁生活的外部环境，作家长篇累牍地描写教堂、房间陈设、街道、人物外貌等，但这一切在像穆齐尔这样的现代作家看来是肤浅的，它描写的只是表象，没有深入到时代精神的肌理，作家关注的焦点应该是人的内心而不是表象。所以在《无个性的人》里，对外部环境的描写是简略的、粗线条的，即使描写，也是为了反映人的精神面貌和思考。
现代作家感兴趣的解剖人心，而《无个性的人》不仅为具体的个人作“精神分析”，也为他所处的时代作“精神分析”。我们读《红楼梦》或者《平凡的世界》，像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刘姥姥、孙少平、孙少安、田润叶这些人物，总会给我们带来这样那样的情感冲击，但《无个性的人》里塑造的人物，无论是敏感的狄奥蒂玛、行动的精神领袖莱恩斯多夫、正直的施图姆将军、“大作家”阿恩海姆、尼采崇拜者克拉丽瑟，还是乌尔里希本人、乌尔里希的胞妹阿加特，带给我们的基本不是感动、同情或憎恨，而是一系列的深度思考。思想深度才是《无个性的人》的最大魅力。
柏拉图以对话的形式写作哲学，尼采以诗歌形式抒写哲学，穆齐尔则以小说的形式表现时代哲学。作家米兰·昆德拉就指出：“穆齐尔使小说与哲学接近。这一接近不是说穆齐尔比别的小说家少些小说家的什么……穆齐尔的被思考的小说同样完成了对主题的前所未有的开阔，从此，任何可以被思想的都不被小说的艺术所排斥。”
像《无个性的人》这样的作品，想要全面解读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它牵涉太多的主题，道德、宗教、政治、科学、艺术、心理学、博物学、文学、历史、社会学、爱欲等无不纳入其中。每章每节要表达的都不同。下面笔者摘取书中与现代人紧密相关的一些主题，配以简要补充说明，管中窥豹地让大家看看穆齐尔是如何在《无个性的人》中思考“时代精神”的。
三、对现代社会的无尽思考
现代人的命运或许就藏着大数据里
“若是人们可以测量注意力的跳跃，可以测量眼部肌肉的功能、心灵的摆动和一个人为了在街道的流动中直起身子来而必须付出的种种辛劳，那么也许会出现——它曾这样想过，并像玩耍似的试图计算出这不可能计算出来的东西——一个数值，与这个数据相比，地图册为托起世界所需要的力量时微不足道的，人们就可以估计出今天一个人什么事也不干就可以做出多么大的成绩来。”
“在以后的、信息更发达的时代里，’命运‘这个词儿很可能会具有一种统计学的内容。”
“人们今天还称之为个人命运的东西，正在受到集体的和最终可以用统计方法把握住的事件的取代。”
今天我们已经进入大数据时代，而穆齐尔在八十年前就有预感。
现代英雄观的兴起
“也许恰恰正是那市侩，使他预感到一个崭新的、集体的、似蚁类的英雄主义即将开始？”
现代社会英雄的推崇，早已不在局限于政治领域或文化领域，像乔布斯这样的企业家英雄、像科比这样的篮球英雄很受追捧。
活在虚拟现实中的现代人
“如果有现实感，那就一定有虚拟感。”这是书中一个章节的主题，今天的VR虚拟技术、3D具身体验等科技已经让虚拟现实成为一种现实和趋势。
现代人的生与死
“现代人生在医院、死在医院里：所以他也应该像在一座医院里那样居住！”现代人享受着现代医疗带来的好处，同时也容易活在现代医疗的阴影之下。对于现代“养生党”来说，医院是无处不在的。所有人都得接受治疗，这是否暗示了现代人的一种命运？
现代人爱标榜的个性从何而来？
“他（乌尔里希）一再在文艺刊物上读到的‘告诉我你如何居住，我就告诉你你是谁’这句唬人的话则悬浮在他头顶上。在深入研读了这些刊物之后他决定宁可自己来掌管自己个性的发展，顿时便亲自动手设计起未来的家具来。但是当他刚刚设想好了一种粗重硬大的印象款式，便突然想起，人们完全可以用技术型的细长有力的实用款式来取代它嘛。”
“如果他仔细检验自己，这些个性中的每一个单个的个性与他的关系并不比与也想拥有它的别人的关系关系更亲密。”
“已经生成了无数没有人的个性，没有经历者的事件，看上去几乎是，在理想的情况下压根就不再会有任何私人经历，个人责任的美好和重大化解为一个公式体系，表示可能存在的重要意义。”
想想我们身边的商业大品牌对我们的吸引是很有意思的。现代广告宣传总是鼓励我们追求个性，好像一个人的个性真是一个人的上帝。但是广告最后却让我们的个性为其品牌买单，这样的个性不是很反讽吗？
逐渐去中心化的现代性
“大家都知道的奇思妙想的无关联性以及奇特思想的无中心扩展，这种扩展表明了当代的特征并形成奇思妙想的奇异算术，这种算术偏离本题，没有一种统一性。”
倡导个性，一定程度就在消解着传统中心。市场有多繁荣，人们的需求就有多五花八门。
现代性追风
“各个时代都有各种各样的面庞；但是某一种面孔会受到时代风尚的青睐并成为幸运和美，而所有其他的面孔则会试图效仿这张面孔；就连丑陋的面孔也大致会做到这一点，凭借着发型和时装，只有那些天生具有取得奇异成功的脸才从来不屑这样做。”
这一点只需想想我们追捧的娱乐明星，即可看出一个时代的风尚。
现代性文化的基本特征
“如今，极其多的人觉得自己与极其多的别的人处于令人惋惜的对立之中。人极不信任生活在自己圈子之外的人，所以不仅一个日耳曼人认为犹太人，而且一个足球运动员也认为一个弹钢琴的是不可理解和劣等的人，这是文化的一个基本特征。说到底，事物只是通过自身的限度，进而通过对其周围环境的一种有几分敌对的行为而存在的；没有教皇也就不会有路德，没有异教徒也就不会有教皇，所以明摆着，人对自己的同类的深切依傍就存在于对其同类的拒斥之中。”
“从前人们做人比今天更是心安理得。……今天则相反，责任的重点不在人，而在实际关系之中。”
人们相爱相杀，这很现代性，尤其是在现代政治领域，文明及其冲突依然贯穿国际政治。
现代性宗教与信仰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永恒的需要的一种同时代的代用品，即使是一个坏的代用品，但总还算是一个代用品；拳击或把这纳入一种合理的体系之中的类似运动项目便是一种神学，尽管不能要求大家普遍认识到这一点。”
“爱情也属于宗教的和危险的事件之一，因为爱情把人抬出理性的怀抱并使人处于一种真正无端漂浮的状态。”
传统宗教逐渐式微，但并不缺宗教的代用品。现代人的宗教越来越个性化。
现代人的信仰小团体化
“倘若我不是资本家，那么你想靠什么生活呢？”一家之主问道。
“我不能什么都知道，”（女儿）格达通常阻断这样的延伸谈话，“但是我知道，科学家、教育家、牧师、政治家和别的工厂工人都已经在创造新的信仰价值！”
公共知识分子成为新的宗教性人物
“大作家的角色也并非是指某一个人，而是社会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带有一种时代培养出来的比赛规则和职责。这个时代的崇尚善行的人的观点是，如果随便哪个人有思想，这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已经有这么多现存的思想，多点少点无所谓，反正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思想），而是人们必须同野蛮思想作斗争，这就有必要让思想被显示、被人看到、产生效果，而由于一位大作家比一位甚至更大的作家，一位也许不再为这么多的人所理解的更大的作家更适宜担当此任，人们便竭尽全力为使大人物伟大起来而作出贡献。”
“成为一位大作家的必不可少的前提依然是，撰写适宜于每一个人的书或剧本。人们必须先起作用，然后才能起好作用；这个原则是每一个大作家生存的土壤。”
“大作家不再是一个孤立的人，而是一种共生现象，是最委婉意义上的国家研究小组成果，并亲耳听到生存所能作出的这个最美好的保证：他的成长和无数其他人的成长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
现代性自恋
“一个鼻子里的一根毛发，其分量比最重要的思想还重，而行为、感觉和情感在其重复时便给人以经历了一个过程，一个或多或少大的、个人的事件的印象，而不管它们是多么的寻常和不带个人特色。”
自恋的问题，自古有之，但在现代社会，它是最普遍的。我们越是倡导个性自由，就越容易陷入自恋中。
现代人的精神养料
“人们可以读诗，研究哲学，买画和在夜晚进行谈话；但这就是人们会从中获得的精神吗？假设人们会获得它；可是随后就占有它了吗？”
现代社会有着空前丰富的精神资源，但我们的人格拥有一种稳固的精神品质吗？
流动的现代社会
“没有什么事物，没有哪个自我，没有什么秩序是固定的；由于我们的知识每天都可能有变化，它（精神）便不相信任何越深，一切都拥有其自身的价值，只拥有到下一个创造行为开始为止，像一张脸，人们对这种脸讲话，而这张脸则随着言语而变化。”
就像马克思所说，现代社会让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
现代性生存
“生活形成一个表层，它装出仿佛它必须是现在有的样子似的，但是在这表层皮下，事物在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地活动着。”（想想城市里的上班族）
现代性适者生存
“在求生存的战斗中没有思维方面的感伤之语，而是只有以最简捷、最实际的方式杀死敌手的愿望，在这方面每一个人都是实证主义者；在利润归根到底意味着在心理上和按客观情况的需要制服别人的时候优柔寡断、当断不断，这在生意场上同样也不是一种美德。”（想想现代社会里失业的工人、破产的企业）
“生活的需要不同于思维的需要的。生活中发生着大致与一切受过训练的人的习惯相反的事。”（想想现代专业分工与日常生活的分离）
现代人无穷尽的猎奇心理
“假如柏拉图今天突然造访一家编辑部并证明自己确实就是那位两千多年前死去的大作家，那么他自然自然会引起巨大轰动并受到隆重待遇。假如他随后就能在三周内写出一卷哲学家旅行游记书信和几千篇他那些著名的短故事，也许也将一两部自己的旧作拍成电影，那么他肯定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过得不错。然而，只要他回归的现实性一过，如果柏拉图先生还想实现他那些从未得以贯彻的著名思想中的一个，那么主编就只会邀请他间或给报纸的文艺副刊撰写这方面的文笔优美的小品文章（但尽可能轻松活泼，别那么艰涩，照顾读者群），而且这个专栏的编辑还会补充说，这样的文章他至多只能每月发一篇，因为还要照顾那么多别的有才能的人。”
“一些美德时不时地会重新流行起来，但是一旦流行以后，它们就会重新失去活力。”
现代人喜欢猎奇，媒体则尽可能地满足大家的猎奇心理。这就形成了现代猎奇心的循环。
现代社会泥沙俱下，真假难辨
“在乱七八糟什么话都有人讲的今天，在预言者们和骗子们操着同样习惯用语的今天，他们之间只有小小的区别，没有哪个忙人会有闲暇去核对这些区别的，在各编辑不断受到某某是天才叫喊声烦扰的今天，正确认识一个人或一个思想的价值是一桩很困难的事。”
“会无异议地被人相信的伟大的思想今天已不再存在，因为这个抱怀疑态度的当代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人性，既不相信王冠也不相信德行——亦或这一切他全都相信，这样做的结果与前者是一样的。……现在被认为是重要的就是重要的；这是这就意味着，到头来连大做广告，大肆叫卖的东西也是重要的了，而且不是每一个人都善于不无艰辛地吞咽这个时代的内核。”
善与恶都在与时俱进，没有一双火眼金睛的现代人很难看清市场上的魑魅魍魉。
现代性陈词滥调
“莎士比亚的‘极大丰富’，歌德的‘博大精深’，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理深度’以及一个长久的文学发展进程留下的所有其他的观念成百上千地萦绕在写作者们的脑海里，而如今这些人们则纯粹由于滞销已经在称一个网球战略家深不可测或者称一个流行诗人伟大。”
流行的各种标语、各种说评、各种产品介绍……都是现代社会陈词滥调的阵地。
现代社会外表的光亮与内在的空乏
“今天的普通男女拥抱着狂吻时是在经历时代速度或百十来个搜集起来的新的典范观念中的一个，这些观念如今当然不再构成译作悬浮在紫衫林荫大道上空的奥林匹斯，而是成为整个现代的混乱本身。在电影院，在舞场，在音乐上，在汽车，飞机，水面，阳光，在缝纫车间和商号不间断地产生出一个由印象、标志、行动、举止和经历组成的巨大表象。单独和从外表看，它们有着极鲜明的形态，就像强烈旋转的身体，一切都挤向表面并在那里相互混合，而内核却无形态，飘拂着和拥挤着停留下来。”
各种作秀的生活，在我们的社交媒体随处可见。在一个追捧网红和娱乐明星的时代，能吸引眼球（或曰流量）成为关键。
现代社会财富的伦理
“每一个富有的人都把财富视为一种性格特征。每一个贫穷的人也这样。全世界的人都心照不宣地对此深信不疑。只有逻辑在制造一些障碍，它声称，占有钱财也许可以使人具有某些特征，但却永远不会成为人的一种性格特征。事实证明这是谎言。”
“只有没有钱的人才把财富想象成一个梦；而拥有财富的人则一有机会——只要他们与不拥有财富的人相遇到一处——就竭力申明，财富意味着多大的烦恼。”
“金钱的本性就是要增加，这跟动物的本性是追求反之完全一样。”
“金钱是符合道德准则的，是符合理性的……金钱是一种道德的和理性的存在的顶峰。 ”
历史上从未有一个社会像现代社会这样注重金钱的价值。今天，金钱已经成为世俗社会最强有力的信仰。
现代社会看重无个性的大多数
“我们假定伦理道德中和动力学气体理论中的情形完全一样：一切无规律地乱飞乱舞，每一种气态都随心所欲，但是如果人们计算，什么事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没有理由因此而发生，那么这恰恰正是那实际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有着奇特的一致性！那么让我们也假设，某一大批思想现在正在胡乱飞舞，它们产生出于某一个大概平均值，它缓慢而自动地移动，这就是所谓的进步或历史的状况。但最重要的却是，我们个人的、单一的运动根本不起什么作用，我们可以持右或左、高或低的观点思想和行动，按新风或按旧貌，反复无常或深思熟虑：这对于平均值来说完全无关紧要，对于上帝和世人来说只有这个平均才是重要的，我们无足挂齿！”
现代社会鼓励消费
“贪欲完全就是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理性文化的那种情感。”
今天，提前消费、信用消费已经成为一种社会风潮。
现代人自我中心的看客人生
"人们让别人使劲，而自己却在一旁坐着观看，这就是体育；人们让人讲极片面的甚至过甚其词的话，这就是理想主义；人们抖落恶而那些身上被溅泼到这恶水的人，这就是非理想情景。"
现代性平庸
“平凡就是，一群牛对我们来说无非就只是意味着牧放的牛肉罢了。”
没有审美力，仅以经济理性看待生活，这是现代人常见的平庸。
现代性爱情的本质
“爱情本来就是一种简单的接近欲望和捉摸本能。”
“每一个人从我们身上所感受到的，是他的具有相反本性的自我的双重虚幻形成。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人们说，与每一种个性相对应，人人在自身也都有带虚幻色彩的或受抑制的反个性：总之，他拥有对它的渴望，如果它不是对自己极度不满意的话。”
想想你的爱情：到底是爱情还是欲望？
现代社会知识权威的消解
“专家算什么？有些人在说与此相反的话。我们有这样的例子，专家们今天这样说明天就那样说。他们的话算数吗？”
现代怀疑论者
"其实根本就没有恶人，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当恶人的；这只是些误入歧途的人。这样的人都神经过敏，因为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正在产生这么多的怀疑者，他们不相信任何永久不变的东西。”
现代集权主义的精神起源
“群众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物，他们需要领袖，对它采取果断态度、不是仅仅讲话的领袖，一句话，他们需要凌驾于自己之上的行动精神；人类社会可以说是只由一小批也接受过必要的预备性教育的志愿者和成百上千万没有更大的虚荣心、只是强制效劳的人组成。”
“群众只受欲念驱使，而且当然是大多数个人共有的欲念驱使：这是合乎逻辑的！这就是说，这是自然而不合逻辑的：群众是不合逻辑的，它恰恰只是利用合乎逻辑的思想作装饰！”
“假如人们把一个部分真理视为唯一有效的东西，这每一次都曾造成恶果。但是另一方面，假如人们没有过高估计这个部分真理，那么人们是几乎不会获得她的。”
穆齐尔的作品还未完成，法西斯主义已经猖獗起来。直到今天，它的变种依然顽强地存在于社会中。
现代性文明悖论或反讽
“他读到一则大字标题：《时代提出问题，时代给予答复》，标题下面大概是推销一种鞋垫还是介绍一个报告的广告词。”
“为什么市民阶层的文化在取代宗教文化时要比宗教文化带有更强烈的宗教色彩呢！”
“我不明白的是：人们应该相亲相爱而政府需要一个铁腕人物。”
“一切都符合道德准则，但是道德本身却不符合道德准则。”
“人类创造出《圣经》和步枪、肺结核和结核菌素。”
“不同的时代按各自的方式发展了理智，但却按各自的方式把道德的幻想固定并锁闭了起来。”
“人是有理智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有争议的问题，问题仅仅是，人在与别人相处时如何保持理智。”
……
寻求信仰的现代人
“人类力求用各种手段，用麻醉剂、想象、意志移植、信仰、新年趣创造一种与这相似的状态。他相信观念，并非因为它们有时是真的，而是因为他必须相信。因为他必须维持好他的感情的秩序。因为他必须用一个错觉来堵塞住他的生命之墙的窟窿，否则情感就会从这个窟窿向四面八方涌流出去。正确的做法是，不沉醉于暂时的虚假状态，至少去寻找真正热情的条件。”
现代人可能的得救之道
“我们生活在一个道德不是在瓦解便是在痉挛的时代。但是，为了一个可能就要来临的世界的缘故，人们应该洁身自好。”
“乌尔里希突然领悟，他只能凭借清醒的理解才能摆脱自己因愚蠢而陷入的困境。”这种理解“既不是指一种‘研究者的生活’，也不是指一种‘学术辉煌’的生活，而是指一种‘情感寻觅’，恰似那真理探求，只不过关键是探求而不是真理”。
我们应该“为永恒的幸福而斗争”，应该“探索神圣生活的途径，应该愿意为一种本真的冒险。“人不能单靠面包生活，而是也靠精神，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多亏了精神，人才能好好地消化面包。”
一点说明
以上就是我对《无个性的人》的一点梳理和解读，权当是抛砖引玉吧。哲学家黑格尔说“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才有希望”，穆齐尔正是这样深层次俯视现实和仰望星空的作家，《无个性的人》正是这样深度思考现实与星空的伟大文学作品，只要我们还想深度认识我们自身的精神生活，而不是只图娱乐消遣，我们就不该无视这样的作家和作品。但愿现当代中国能出现一部这样的作品，如此才是一个民族文明之大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