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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我不相信有地狱,可我确知有天堂

Bi Shumin: I Don't Believe In Hell, But I Do Know There Is Heaven

2023-06-03 00:07
毕淑敏:我不相信有地狱,可我确知有天堂
  • 毕淑敏,1952年出生于新疆伊宁,作家、内科主治医师。她的散文质朴真诚,诉说的是对世界的惊奇,对生命刻骨铭心的感悟,对生活始终不变的热爱。

天堂和地狱似是一对正反义词组。按说你相信这一个存在,就不能否定那一个的存在,否则自相矛盾。

先来说地狱吧。地狱是怎样一番景象?

大文豪但丁在《神曲》中描述的地狱,是硕大无朋的漏斗状。它从地表到地心口径逐渐缩小,陷落的越深,表明灵魂的罪孽越重。若一路坠落直扑地心,抵达漏斗顶端,就是魔王撒旦的巢穴。若有幸从魔王的尾巴爬过地心,另一面则进入炼狱。炼狱像一座高山,灵魂可在攀爬中洗涤罪恶。山分七层,每上升一层就会消弭一种罪过,攀到山顶便升入天堂。天堂之途也非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一共分为九层。越往上爬你的灵魂就越高洁。若你翻越了九重天,就进入了真正的天堂。

毕淑敏:我不相信有地狱,可我确知有天堂

危地马拉蒂卡尔明信片上的玛雅金字塔

在东方,佛教的地狱共有无间、大阿鼻、四角、飞刀、火箭、夹山、通枪、铁车、铁床、铁牛、铁衣、千刃、铁驴、烊铜、抱柱、流火、锉首、烧脚、啖眼、铁丸等等类别。

中国道教的地狱则分为十八层,以某人生前所犯罪行的轻重,决定他下坠到地狱的哪一层和他受罪时间的长短。每层地狱比前一层地狱,在质上增苦二十倍,在时间上增加一倍。如不幸落进第十八层地狱,苦楚烈度已无法形容,时间也达到极致,再无走出地狱之可能了。

在一本讲述旅行和天堂的书籍里,讲述地狱实在是煞风景的事情。但不知地狱之苦,又如何能体察到天堂的温煦呢?

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问一些人,天堂里最应该有什么?有人说,应该一尘不染。有人说,应该没有悲伤。有人说,应该有黄金砌成的街市和碧玉打造的围墙。有人说,应该人来人往,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牛奶遍地乐声环绕,安全舒适。有人说,当然要有天使。就是那些面如满月长着翅膀拎着一口袋羽箭的胖胖婴孩们。

然而天堂并非幼儿园,不可能只有未成年人,一定还有如花的少女和如山的男生吧?青少年总要长大,会有婚配和新的天使出生。然后人们慢慢变老,成了慈祥和蔼的老人吧?

毕淑敏:我不相信有地狱,可我确知有天堂
  • 海上的海鸥

我想,天堂里一定绿草茵茵,有不老的翠树和长香的花,有鲜活的动物和莺歌燕舞的禽鸟,有丰腴的餐食和流淌的蜂蜜,空气毫无疑问是新鲜的,疾病毫无疑问是没有的,华美的建筑反射温润的微芒……

想到此处,不由暗笑。天堂和地狱,骨子里是人世间诸般影像的加剧或是放大,并无特别的不可思议之处。在种种想象和描述的背后,潜伏着来自心理学上称为“行为主义”流派的淡淡身影。那学说的基础理论是相信惩罚和奖励能训练并约束人们的行为,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便能惩恶扬善,达致天下太平。地狱天堂说的理论基础,和此流派有异曲同工之妙。

遗憾的是在现实世界,地狱的恫吓力量,总流于纸上谈兵的虚妄;天堂的恩赏嘉奖,又有画饼充饥之嫌。亡命之徒连现世的法律都置若罔闻,又哪会忌惮地狱中遥遥无期的惩罚!

所以,我不相信地狱。但是我相信天堂,我所笃信的天堂,它不在天上,只在尘世。

人间本该是天堂。

2008年,我自费买了一张船票,出发环绕地球一周。那艘名为“和平号”的船,5月14日自日本横滨进入太平洋,一路向西,9月4日返回出发港,在蔚蓝大海上昼夜兼程5万多公里,途经了几十个国家,共计114天。

由于一些原因,我没能完整地走完这一圈,这个圆画得不够完整。好在最壮观的景色我已饱览,最险恶的风暴我已穿越,最艰苦的航程我已一寸寸地挪过,最苍凉的海天一色我一分分领略……生命中有了这样一次荡涤身心的旅行,浓墨重彩。当我垂垂老矣行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据说人的一生会电光石火地闪现,浓缩成一部微电影,我势必回忆它,浮出若隐若现的欢颜。

毕淑敏:我不相信有地狱,可我确知有天堂
  • 从“和平号”的栏杆望向大海

如果天堂有颜色,它是什么色泽呢?红色固然令人兴奋,但每天都是红彤彤艳光四照,好像喧嚣吵闹了些。橙黄?温暖,丰收,诱人食欲,但总觉明黄给人以威权的压力,带着赤色调的橙,又有一种危险即将靠近的绷紧。青绿自然是好的,生机勃勃饱含汁液,给人以成长的期望和生命的韧性。但城市里绿色稀薄,旷野和雨林中,大片绿色遭砍伐和焚烧,雪山、沙漠也没有绿色的踪影,绿色有不堪一击的脆弱。唔,还有紫色。据说这是一种高贵颜色,我却正因了它的高贵,而疏离了它。我期盼天堂不要有拒人千里的矜持,而是平易近人的蔼然。

便只剩下蓝色了。蓝色是这个星球上最广泛最汹涌澎湃的颜色,博大精深,无处不在。它负载着所有的生命,乾坤挪移生生不息。它酿造着所有的文明,丰功伟业乐此不疲。所幸截至今日,它还没有被人类的贪婪彻底污染,尚保持着宇宙洪荒时的洁净和丰饶。

我把这本书定名《蓝色天堂》。

天堂并不遥远,就在你我指尖。

天堂是可以建设也可以毁坏的,就看我们如何面对人类的未来。

我把这一路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写出来,不一定正确,但都是真情实感。

海,自在博大,你将从那里领受生命大道若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