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随便一部中国历史,你会看到,这部历史,与其说是全面展示了中国人过去的精神面貌,不如说它就是帝王将相们强权话语的象征。
身为帝王将相已经足够显贵,而一帮喽啰,为了自家的名利又为这些帝王将相精心粉丝,要么为他们树碑立传,要么为他们出谋划策。什么“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圣人们难道没有一点私心杂念?所以你问我中国历史上有多少阶层,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只有两个,一个上层,一个下层。
上层是中国人的面子。上层社会的人,居庙堂之高则为帝王将相,如帝王有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朱元璋、康熙、乾隆等;将相则有姜太公、李斯、白起、霍去病、诸葛亮、李靖、狄仁杰、司马光、张居正等;在文教领域,则有孔子、老子、司马迁、李白、杜甫、朱熹、苏轼、王阳明、曹雪芹等。这些人不伟大?伟大!很了不起?确实了不起!但伟大也有个限度。过度解读他们的优点,过度钻研他们的只言片语,就成了一种自觉或不自觉的吹捧。如果后来的人们,眼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我们的历史视野就太过狭隘。
几个帝王代表不了中国的历史,几个文人也代表不了中国的文化。
上层人装点了中国历史的门面,但里面的建筑却是千千万万、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底层人铸就的。上层人鄙视劳动,却要靠下层的劳动者养活他们。
底层人,付出最多,收获最少。不像那些帝王将相、朝廷显贵那样生前享尽荣华富贵,也不像那些骚人墨客死后获得了无限荣光。底层人基本是些无名的人,如果给他们公平的机会,他们中的才俊,本不逊于那些青史留名的人。可是历史的大环境偏爱大人物们。帝王们总是打着“爱民”的旗号统治他们,文人们总是以“拯救苍生”的热情奠定道德文章的声名,底层人呢,他们像羔羊一样默默无闻。
今天有些人爱以文明古国的历史头衔自居,他们赞叹长城的伟大,赞叹圆明园的宏伟,他们赞叹伟大的领导者,但他们很少注意到,这种“大王变换城头旗”的中国历史,始终是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为前提的。在他们看来,只要长城够壮观,牺牲几个小老百姓何足挂齿?他们宽容统治者的残暴,却对底层人的汗水和血视而不见。这是什么逻辑?
中国历史很伟大,也很遗憾。一句“学而优则仕”,让多少青年才俊丢弃了自己的本心,争相为帝王们建功立业!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诚可叹,几句骚人的非理性牢骚,本是文人的狂妄,当作修辞阅读虽是上品,当作抒发怀才不遇的稀世珍宝,那就言过其实。他们本该是花瓶,却被一些后来的政治的、文化的、道德的“精英”无耻地当作偶像。
中国上层社会的人似乎特别好做,会点琴棋书画,能挥毫泼墨,再找几本儒道佛的经文一读,然后随便拉出一位秀才,都能轻松赢得“博学多才”的美名。可惜电灯不是皓首穷经的文人发明的,书法写得再好,绘画的境界再高,也不能照亮黑暗的历史。
上层社会的读书人,你读书就好好读书吧。读书自有读书的用处。为什么非要搞出个“学以致用”?说是“学以致用“,无非是读几本经书,就琢磨着怎么在政治上一展抱负。大诗人李白腰佩宝剑,动辄“天生我材必有用”,可是他在政治上做了什么贡献?“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说这话的,正是一位书生。
读书是雕虫小技,从政才是大丈夫?得了吧,最可怕的是,本来只适合读书的人,却在糜烂的政坛上耽误了一生。结果,学问是半吊子,仕途一塌糊涂。末了还怨天尤人,或者就开始在经书里找安慰,刷存在感。这难道不可耻?
古希腊人研究“无用”的学问最终搞出了科学;古中国人钟爱的“学以致用”,结果却常常变成几篇干瘪的道德文章。这就是古中国人的大智慧?
比起那些无聊的、狂妄的、别有用心的上层人,古代的老百姓尽管声名不显,倒是实实在在做了不少令人称道的事。鲁迅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作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中国的脊梁。”这些老百姓,就是“中国的脊梁”。
我前面对某些上层人充满义愤的批判,也是为了更好地赞美那些默默付出的人。他们没有赫赫武功,总处于社会的边缘,但细读他们的故事,自能感到一股振奋人心、催人向善的力量。这是我从邓占云所著的作品——《清代的一百个老百姓》中得到的启示。
正如书名,邓占云在书中介绍了清代的数百位老百姓,包括:
其中有些人的名字如黄飞鸿、霍元甲,因为影视等艺术的助力已广为国人所知,但相信大部分名字对当今中国人来说有些陌生。我翻阅时,“行乞兴学感天地”的武训感动了我。
武训小时候是道光年间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五岁丧父,九岁跟着母亲行乞讨饭,十四岁死母,十七岁给地主当长工,饱尝人世艰辛。“更悲惨的是,他在给李家做了三年长工之后,不但分文未得,还落了个‘讹赖钱财’的恶名,被打得头破血流,赶出家门……”糟糕如此,换作一般人,生活的意志早就给人磨灭了(如中年闰土),武训却因此幡然醒悟:周围像他这样的穷人还有很多,如果不念书,穷人永远没有出路。于是“21岁的武训开始行乞积资兴学”。在此后的几十年里,他常常“宿无定所,食无定餐,身携一袋一勺,沿街乞讨,”“每次讨得较好的衣物和食物,他就设法卖掉换钱,而自己则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只吃最粗劣的事物”。
武训行乞不像一些乞讨的,只是作哑巴状在你眼前伸出手来,他还饱含深情地献唱:“我要饭你行善,修个义学你看看!”“拾线头,缠线蛋,一心修个义学院;缠线蛋,接线头,修个义学不犯愁。”……晚年知县劝他结婚,他唱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五十三岁不娶妻。亲戚朋友断个净,临死落个义学症。”从中,我们可以窥探到他的平生夙愿以及为此付出的代价。由于他的“特殊贡献”,教育家陶行知先生专门做了《武训颂》。民国年间,某中学进行“谁是你最崇拜的人”的调查,武训的排名高居第一。他的事迹还被彭小莲导演拍成电影——《武训传》。
如今,像武训这样的“老百姓”似乎只在少部分人那里流传,许多人即使偶然在网上读到,也多半过目即扔到一边。一些年轻人,情愿沉迷在虚假的宫斗剧或青春剧里,也不愿(或不屑)将眼光投向这些特殊的“老百姓”事迹。这是世风日下的征象,还是新世纪年轻人应有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