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千四百多年以前,子路已经说:“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在今日,读书在整个为学中所占的分量,当然更见减轻。可是,读书固然不是为学的唯一手段,但世间决没有不读书而会做出学问,尤其是在大学里的文科学生。所以对于青年学生而言,“应当如何读书”,依然不失为重要的发问。
我是读书毫无成绩的人,所以只有失败的经验,决无成功的经验。但从失败的经验中所得的教训,有时比从成功的经验中所得的,或更为深切。
同时从民国三十六年办《学原》起,在整整的十二年中,读过各个方面、各种程度的许多投稿,也常由作者对问题的提出和解决,而联想到各人读书的态度和方法问题,引起不少的感想。这便是不足言勇的败军之将,还敢提出此一问题的原因。
不过,我得先声明一下:我的话,是向着有诚意读书的青年学生而说的。所谓有诚意读书,是恳切希望由读书而打开学问之门,因而想得到一部分的真实知识。若不先假定有这样的一个起点,则横说竖说,都是多事、白费。
首先,我想提出三点来加以澄清:
第一,读书的心情,既不同于玩古董,也不同于看电影。
玩古董,便首先求其古;看电影,便首先求其新。仅在古与新上去作计较,这只是出于消遣的心情。若读书不是为了消遣而是为了研究,则研究是以问题为中心,不论是观念上的问题,或是事实上的问题。
问题有古的,有新的,也有由古到新的,问题的本身便是一种有机性的结构。研究者通过书本子以钻进问题中去以后,只知道随着其有机性的演进而演进,在什么地方安放得上古与新的争论、计较?
第二,“读书应顺着各人的兴趣去发展”的原则,我认为不应当应用到大学生的必修课程上面。
一个人的兴趣,不仅须要培养,并且须要发现。人从生下来知道玩玩具的时候起,因生活接触面的扩大,每个人的兴趣,实际是在不断地变更修正。就求知识的兴趣来说,大学各院系的必修课程,正是让学生发现自己真兴趣的资具。
假定一走进大学的门,便存心认为哪一门功课是合于我的兴趣,哪一门却是不合的,这便好像乡下人只坐过板凳,就认定自己坐的兴趣只是板凳一样。
就我年来的观察所得,觉得真正用功的大学生,到了四年级,才能渐渐发现自己真正兴趣之所在。凡在功课上,过早限定了自己兴趣的学生,不是局量狭小,便是心气粗浮,当然会影响到将来的成就。何况各种专门知识,常须在许多相关的知识中,才能确定其地位与方向,并保持其发展上的平衡。
所以认真读书的大学生,对大学的必修课程,都应认真地学习。并且课外阅读,也应当以各课程为基点而辐射出去。对于重要的,多辐射出一点;其次的,少辐射或只守住基点。随意翻阅,那是为了消磨时间,不算得读书。
第三,一说到读书,便会想到读书的方法。
不错,方法决定一切。但我得提醒大家,好的方法,只能保证不浪费工力,并不能代替工力。并且任何人所提出的读书方法,和科学实验室中的操作手续,性格并不完全相同。
因受各人气质、环境的影响,再好的方法,也只能给人以一种启示。并非照本宣科,便能得到同样的效果。
真正有效的方法,是在自己读书的探索中反省出来的。师友乃至其他的帮助,只有在自己的探索工作陷于迷惘、歧途时,才有其意义。希望用方法来代替工力的人,实际是自己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