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道,夕死可矣
道,是中国哲学中最核心的概念。闻道,既是中国知识分子孜孜以求的目标,也是人性修养的最高境界。
儒家对道的追求热情,以其创始人孔子的一句话概括,“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孔子在晚年回顾自己一生“求道”经历时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天命”指天道;“知天命”即“闻道”。孔子从十五岁“始于学”,到五十岁“知天命”,经历了三十五年时间,求道的过程不可谓不长,“闻道”的经历亦必艰辛。
孔子五十岁才“知天命”即“闻道”的自述并非自谦,详细事迹记载于《庄子·天运》篇:“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经过老子的一番点拨,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腰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孔子在三个月之内便豁然贯通而终于“闻道”,与他耗时十二年的阴阳即自然之道的研究分不开。在向老聃汇报“得道”过程时明确说,他是从鸟鹊鱼虫的风化中领悟道,只有“化为人”才能“化人”。
从孔子自叙“得道”而不离“化人”不难看出,孔子之“道”,乃是社会之“道”,政治之“道”。正是这一原因,他的学生在汇编其语录时,将有关“道”的内容多列于“里仁”篇中,将“道”与“仁”联在一起。这也是孔子弟子深谙孔子之“道”的具体表现。孔子告诉学生曾参:“吾道一以贯之。”曾参心领神会:“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吾道一以贯之”,表明此时的孔子已经进入“闻道”的境界;“一以贯之”,是指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的各种具体之道,都是“天道”的具体贯通。正因为五十之后的孔子明白了天道,所以凡事皆能“一以贯之”,由“耳顺”进入“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达到了人生的最高境界即大自在境界。由于入世热情所致,他与学生论道,多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为话题,迸发出的多为与道德、政治密切相关的哲学智慧。
孟子对于“求道”的路径是这样表述的:“尽其心,知其性也。知其性,知天也。”孟子讲的“心”,是善心,是与生俱来的良智良能。这种善心,需要每一个体的人自己不断发掘,才能完全认识,才能应对万事万物。“尽其心”,就是竭尽全力、充分开发善心的各项功能。通过“尽其心”,达到“知其性”,即懂得了人所具有的善心这一本性,也就懂得了天命即自然运行规律。
孟子曾告诉学生:“我四十不动心”。他讲的“不动心”,相当于孔子讲的“不惑”。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四十不动心”。时间都定在四十岁。由此推算,孟子壮言“万物皆备于我”的时间,亦当在五十岁之后。
孔子的“闻道”,在春秋末期的儒者那里,还是做学问的最高境界;矢志向学的儒者,往往以“朝闻夕死”作为人生追求的最终目标。到了战国中期,儒家已然悄悄吸收了其他学派的思想,孟子开始将儒家的“闻道”与道家的“为道”融合在一起,“知天”只是第一层面上的作业而非终极目的。“知天”之后还要“事天”。他说:“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孟子·尽心上》)
存其心不同于尽其心,它是一种建立在已经“知其性”基础之上的自觉行为。养其性,也是在“知其性”基础上对善性的培育与保养。养性的目的,是为了“事天”,顺应天理,按照自然规律行为做事。“知天”是认识,“事天”是实践。知天是“闻道”,事天是“为道”。
儒家的“求道”精神,一直延续下去,到了宋代的儒学更新运动,朱熹提出了通过“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达到“豁然贯通”的“闻道”路径。朱熹等宋儒所格之“物”,不仅有社会、政治、心性道德之事,还有自然物类。因此之故,在现代西方一些科学史家眼里,他是一位中国中古时代难得一见的自然科学家。在朱熹看来,自然之物与社会之事中都蕴含着天道,都是“理一分殊”的结果。所以,无论格事还是格物,最终目的都是求天道。一旦认识到了天道,学问就可以“自上面做下来”,行为举事皆可“一以贯之”。
孔子的“知天命”,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朱熹的“豁然贯通”,是儒家哲学之思的一种境界。正由于达到了这一境界,这三位儒家大师的哲学思想才能垂千年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