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哲学也变得越来越专业了。但哲学仅仅是一个专业或一门科学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还没有标准答案。我们既可以把哲学当成一门充满抽象概念的、只在小圈子里发挥余热的科学,也可以把哲学作为我们生活的智慧指南。早期的哲学大师如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伊壁鸠鲁等就持后一种观点,近现代尼采、萨特、维特根斯坦等哲学家也持类似的观点。这些哲人不仅因其非凡的哲学探究而享誉思想史,更因为他们的生活和人格本身,就昭示着一种极具典型的智慧人生。对一名将写作融入生命的作家,我们称赞他们“文如其人”,换到哲学家身上,就是“思如其人”。伟大的哲人从来不仅靠一张嘴来宣称哲学式的生活是最好的,而是坚持以自己的人生追求来彰显哲学的魅力。像康德这样谦逊的哲学家尽管认为应该以专业的眼光来看待哲学,但我们普通读者千万别停留在这种表象之上,因为,哲学就其根本而言是向着至善的,历史上绝大多数哲学都坚持这一立场。即使是那些极力否定“至善”这一概念的哲学家,也以一种“否定之否定即肯定”的辩证方式回归到至善。
当代哲学家查尔斯泰勒在其学术巨著《自我的根源》中指出,自我的概念与善的概念是密不可分的,哲学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一门关于善的学问。所以通俗点说,哲学的最终目标就是教我们做最好的人,过最好的生活。
因为哲学天然就带着使人归向至善的目标,所以哲学又是一种道德。大多数哲学家身上都具有非凡的道德情操这一历史现象并非偶然。观察身边许多热爱哲学的人,他们身上的道德感也较一般人更强烈。但哲学带来的道德,与普通的道德相比,还具有两个鲜明特点:(1)由于哲学的深刻性和逻辑性,哲学带来的道德往往基于个体的智慧和理性;(2)基于哲学的道德,多是个人自由思考省察的结果,所以个体的道德感往往更切身更强烈。
作为道德修养的哲学,能使每个具有理性或具有理性潜质的人受益。在欧美国家,哲学已经成为通识教育(相当于国内的博雅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希望哲学教育有天也能在国内遍地开花。
前面说哲学的目标是要我们做最好的人,过最好的生活。那什么是“最好的人”?怎样才算“过最好的生活”?亚里士多德等哲人告诉我们,人生最好的东西就是幸福。人们看重的金钱、权力、荣誉、房子车子、友谊、爱情等外物都能给人带来幸福,但需要注意的是,它们都只是达到幸福的手段,而不是幸福本身。比如,我们问一名男子为什么要努力挣钱,他可能回答说是为了让所爱的女人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如果我们再问他为什么要让所爱的女人养尊处优,他可能回答说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地爱她;到此我们再问他为什么会爱她,他可能会说因为爱她能使他感到幸福快乐。当一个人得到了幸福时,我们还能问他为什么要幸福吗?显然,不好问了,因为幸福就是人生的最终目的。
不光追求金钱、权力和爱情是为了幸福,我们主动吃苦,为他人谋利,虔诚信仰,甚至牺牲自身以促成公义,都是基于幸福的理念。同样,我们为什么学哲学呢?也是为了幸福。但哲学的价值并不在于把幸福直接塞给我们,相反,哲学会深入考察幸福的可能,然后帮助我们尽可能地减少痛苦,增加幸福。
正是为了我们能少一些痛苦,多一些幸福,哲学家们纷纷直接或间接地指出幸福的方法。柏拉图相信最好的幸福存在于“理念”之中;亚里士多德的伦理研究发现最能给人幸福的智慧是中庸;多数斯多葛哲学家认为保持内心的宁静是获得幸福的最可靠途径;阿奎那雄辩地论证上帝是人获得幸福(永生)的最高保障;康德认为只要通过独立运用理性,人才可能获得真正的幸福……有的哲学家避而不谈幸福,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为我们揭示了何为至福,比如维特根斯坦,据说人们一生没见他笑过几次,似乎一直都郁郁寡欢,但他临终时却说自己过了无比美好的一生。王阳明也不怎么谈幸福,但在“致良知”一事上却乐此不疲。
学哲学可能不会让我们产生血脉喷张的激情,但它总能给我们带来一种深刻、宁静而持久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就像封存地窖的老酒,存放越久,其香醇就更加绵延悠长。
说到底,普通人学哲学一定有用吗?让我引用苏格拉底教导克里同的一段话作结:
- “理智起来吧,不要在意教授哲学的老师是好是坏,你只要思考哲学本身,对她进行细致而公正的研究。假若哲学为恶,那么你应说服所有人远离她;假若哲学确如我所信奉的那样,那么请你追随她并效力于她,并且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