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选编自尼采《快乐的科学》第四卷
不可或缺的事
赋予个性一种“风格”,实在是伟大而稀有的艺术!
一个人综观自己天性中所有的长处及弱点,并做艺术性的规划,直至一切都显得很艺术和理性,甚至连弱点也引人入胜——一个人就是这样演练并运用这艺术。这儿加了许多第二天性,那儿又少了某种第一天性,无论哪种情形都需长期演练,每天都要付出辛劳;这儿藏匿着那不愿减少的丑陋,这丑陋在那儿又被诠释为崇高。不愿变为有形的诸多暧昧被储备下来做远眺之用——它们应对远不可测的东西进行暗示。最后当这工作完成时,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对本人兴趣的强制,这兴趣是好是坏,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重要,只要是一种兴趣,这就够了。
那些有自己的准则,在强制和束缚中犹能享受快乐、闲雅的人,必将成为统治欲极盛的强人。他们看到自己具备某种风格的天性,即被战胜的、服务于人的天性,他们那强有力的意志便感到宽慰。这样的人即使修建宫殿和花园也断不会解放天性的。
反之,那些憎恨风格束缚的人就是不能自制的人。他们觉得,倘若自己被套上讨厌的强制枷锁,自己就变得鄙俗不堪。一旦听任强制的役使,自己即已沦为奴隶,所以他们仇视这役使。这类奇才——可能是第一流的——总是旨在把自己和周围的人塑造成、解释成具有自由天性,即粗野、专横、富于想象、混乱无序、令人惊异的天性。他们乐此不疲地追求这一宗旨,唯其如此才感到惬意。
只有一件事是不可或缺的:人必须对自己满意,否则就会获得个报复自己的下场,我们外人也会沦为他的牺牲品,总得忍受他那可憎的面目。可憎的面目使气氛变得忧郁、恶劣。
反对污蔑本性
这些人真使我感到不快,他们认为本性是病态,是倒错、卑劣的东西。正是他们误导了我们,致使我们也以为人的本能和癖性是邪恶的,对自己和对别人的本性极端不公正,全是受了他们的迷惑!
本来,无忧无虑,舒适可人地听随本性者是大有人在的,但人们并不这样做,其原因就是害怕那个“想当然”的“邪恶本性”!故而在人群之中,鲜能看到那种无所畏惧、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耻而四面八方恣意翱翔的高贵气质。
我们,天生的自由之鸟呀,不管飞向何方,自由和阳光都与我们同在!
自信
自信的人并不多,在少数自信者中,有些人的自信实际上是盲目的——有益的盲目——或者思想不清晰。(倘若他们看穿自己的底细,不知会做何感想!)
另一些人无论做什么,好事也罢,大事也罢,首先务必同潜藏在内心的怀疑论者争论一番,直到说服这个怀疑者,他们才获得自信。不过这样做是需要几分天才的。这是一些不自满的人,很了不起。
善于找结尾
大凡第一流大师都有一个特点:事不分巨细他都能找到完满的结局,不管是一首曲子或是一个思想的结尾,也不管是一部悲剧的第五幕或是一件国家大事。
第二流大师面临结局则方寸大乱,不像波多菲诺市近郊的山岭以一种安详而自豪的平静伸入海中,热那亚海湾正是在波多菲诺市近郊唱完自己的曲调。
准备着的人们
一个更富于阳刚之气的、战斗的、再度首先把勇敢视为荣誉的时代开始了。对于显示这个时代特点的一切迹象,我是由衷欢迎的。
这个时代必须为一个更高级的时代开辟道路和聚集必要的力量,亟须大批做好准备的、勇于任事的人才,要把英雄气概带进更高级时代的知识领域,要为获得观念和实现观念而奋斗。然而,这样的人才既不能从虚无中产生,也不能从现代文明的泥沙中、抑或从大都市的教育中产生。他们将是沉默、孤独、果决、不求闻达、坚持到底的人;他们挚爱各种事物,寻求他们可以征服的一切;具有爽朗、忍耐、简朴、蔑视虚荣的个性;显示敢于胜利的大勇,但对失败者的虚荣亦能宽容,能对一切胜利者以及对每次胜利的荣耀的偶然因素做出独立而精辟的分析;他们也有自己的节假日、工作日和哀悼时间;他们惯常胸有成竹地发号施令,如需要,也随时准备应命;对个人和对集体同样感到自豪,视别人之事为自己之事,总之,是更富创造性、对现实更具危险性、欢乐幸福的人。
那就请相信我的话吧:获取生活中最丰硕果实和最大享受的秘密在于,冒险犯难地生活!
短期的习惯
我喜欢短期的习惯,把它视为无价法宝,即认识许多事物直至它们酸甜苦辣之底蕴的无价法宝。我的本性完全是为短期习惯而安排的,包括身体健康的需要以及我能看见的大小事物。我总认为,这样的安排使我永远满意。短期的习惯也相信热情,即相信永恒。我发现和懂得了这个道理,真值得别人羡慕呢!短期的习惯在白天和晚上向我靠拢,散播者深深的满足感,以至于我不再有别的企求,也勿需比较、轻蔑和憎恶什么了。
但是,即是短期习惯,就常有终止的时候,美好的事物届时与我分手,但它不同于使我反感的东西,道别时显得异常平静,对我很满意;我也对它满意,仿佛我们必须互相致谢、握手道别似的。又有别的习惯已在门口等候了,我的信念——很难摧毁的愚蠢与智慧!——也在那儿等候,我相信,新的习惯总是正确的,非常正确的。在我,食物、思想、人、城市、诗歌、音乐、学说、日常安排、生活方式等等,莫不是短期的习惯了。
相反,我憎恶长期的习惯,它在我身边就像暴君,使我的生活空气凝固。有些事物的形态表明,似乎必然会由此产生长期的习惯,比如单一的工作职务,总与同一个人相处,一个固定的住所,始终如一的健康状况等。是呀,我对自己的所有痛苦和疾病——一直是我的缺憾——是感激不尽的,因为它们留给我几十条后门,是我得以逃脱长期的生活习惯。
但话又得说回来,我最不能忍耐之事,也是最可怕之事,就是完全没有习惯地生活,完全随机应变地生活,那样无异于放逐我,是我的西伯利亚。
固定的名声
固定的名声从前是十分有用的东西。在群体本能意识统治的地方,至今对个人最有用的东西莫过于承认他的个性和事业一成不变,即使事实并非如此。“可以相信他,他一直是这个样子啊,”当社会陷于险境,这是最重要的赞美了,社会满意地感到这个人是道德领域随时可以利用的可靠工具,那个人是功名心方面、第三个人是思想与热情方面随时可以利用的可靠工具,社会尊崇“工具本性”,尊崇对自己的忠诚,尊崇观点和努力的执着,甚至对不道德的东西,只要它们一成不变,也是敬重有加。
如是的评价与道德习俗合流,到处泛滥,教导着人的“个性”,而把一切变化的、需要重新研究的、自我求变的东西弄得臭名远播。尽管这种思想方式还占着很大优势,但是对于知识而言却是危害最烈的评估方式,因为认知者那良好的意志、亦即勇气百倍地随时反对自己的成见,完全不相信自己身上固定东西的意志被它判了恶名。于是,认知者那些与“固定名声”相抵触的思想就名誉扫地了,而“石化”的观点反而声誉卓著。
我们当今依旧生活在这种势力的强制之下!当我们感到数千年的评估依然在禁锢着自己,左右着自己,那真是度日维艰啊!数千年来,知识一直被恶劣的心绪所困扰,在伟人奇才的历史上,必然有过诸多的自卑和隐痛——这个说法大概离事实不远吧。
允许反驳
众所周知,允许反驳是文明的高尚标志。有些人甚至知道,高等一点的人希望并鼓励别人反驳自己,以便得到指教,认识至今尚未认识的错误。
然而,允许反驳的雅量倘若面对反习俗、反传统和反神圣的敌意也处之泰然,那才是我们文明的伟大、新颖和令人惊叹之处,才是思想解放的最大步伐。这,又有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