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发展了,世界的网线拉紧了,物质生活职业生活愈趋分化,社会愈复杂,个人生活愈多受外面的刺激和捆缚,心与心之间愈形隔杂,宗教艺术文学逐步衰颓,较之以往是远为退步了。……
人事则最具体,最复杂,最难推概,人生不能说仅是一个形式,人事不能把数字来衡量,来计算。但你若能把人事单纯化,抽象化,使人生也到达一个只具形式更无内容的境界,岂不便是人生科学化的一条大路吗。
一切人事的出发点,由于人的心,现在把心的内容简单化了,纯净化了,把心上一切渣滓澄淀,把心上一切涂染洗涤,使此心时常回到太古乃至自然境界,让他空荡荡地,不着一物。那时则一念万念,万念一念,也像是只有量,不见质了,那岂不如几何学上一个三角一个圆,岂不如数学上的二加二等于四。
你若能把捉到此处,这是佛家所谓父母未生以前的本来面目呀!父母未生以前,那里还有本来面目?这不过是说这一个心态,是一切心态之母,一切心态都从此心态演出。……不论宗教艺术文学,人类的一切智慧,一切心力,也应该都从这一源头上汲取。如你能把自己的心,层层洗剥,节节切断,到得一个空无所有,块然独立的阶段,便是你对人生科学化已做了一个最费工夫而又最基本的实验。……
人文本从自然中演出,但人文愈发展,距离自然愈疏远。距离自然愈疏远,则人文的病害愈曝著。只有上述的一个心态,那是人文和自然之交点。人类开始从这点上游离自然而走上文化的路。我们要文化常健旺,少病痛,要使个人人生常感到自在舒适,少受捆缚,只有时时回复到这一个心态上再来吸取外面大自然的精英。这是一个方便法门。……
我们在此世网重重的捆缚中,对当前科学世界的物质生活若感到有些困倦或苦痛,何不试去看几篇《庄子》,或唐代的禅宗乃至宋明理学家言,他们将为你阐述这一个方便法门,他们将使你接触上这一个交叉点,他们将使你在日常生活中平地添出无限精力,发生无限光辉。
——《湖上闲思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