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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向而行: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Going In The Opposite Direction: Live The Way You Want

2023-06-03 00:00
逆向而行: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 来自叙事者,作者王维审

我忽然很想写一写关于生活、关于行走的一些思考,于是便有了下面的文字。

我在农村长大,也在农村生活了很长时间。我们的村子规划得很完整,所有的街道都是南北通畅、东西齐整,属于典型的北方行政村。在20世纪70年代,这样的行政村不仅居所规规矩矩,农民的生活也是趋同无别:一起在田地里劳作,一起担着生活的风雨。

这样的集体生活,培养了人的群居意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各家各户几乎都是透明的:谁家有几个娃,谁家养了几只鸡,谁家添了个儿媳,谁家夫妻又大闹了一场……一切都无须隐瞒也无法隐瞒。或者说,恰是这些信息,给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让他们不至于寂寞到无话可说。至于村子里的小孩子,从会跑动时就会属于某一个“小团伙”。所以在农村的街道上,每时每刻都会有大群小群的男孩子疯打疯闹,也会看到一簇一簇的女孩子玩跳绳、做女红。

比邻而居,从不设防地互动交流,让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彼此都熟悉到脚指头,甚至连邻村的人也几乎知道各自的名姓,性格脾气也会略有了解。偶有外地人到村子里寻人,无论是问哪一家,只要是报上家长的名号或者是小孩子的乳名,自然就会有人带着准确地找到地点。哪怕是在村子的东南角问西北角的人家,也绝对不会出现“不认识、不熟悉”之类的尴尬。我讲这一些,其实只是交代一件小事的背景,以此来说明我要说明的意思。

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出门办事,刚出大门口遇见了一位邻居大娘。邻居大婶看见我后,惊奇地问:“他婶子,你这是带的谁呀!”母亲瞅了瞅我,又看了看邻居大娘,略带疑惑又稍稍埋怨地回答:“你看看你,这不是俺家小儿,你三侄儿吗?你不认识?”听到这,邻居大娘开始尴尬起来,好像犯了什么重罪一样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这可咋整的,这可咋整的,这孩子真是太老实了,我还就没有见他在大街上玩过呢!”

这件事,母亲给我讲过多遍,也向后来到家里串门的亲戚和邻居们讲过多次。她讲这件事大抵都是在说明自己的小儿子多么乖巧,多么安静,从不出门惹事。而事实上,这件事真正说明的,恰是我性格中最为不利于生活的那部分:自我封闭,不善沟通。也就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对自己有了较为清晰的认知,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就像村子里那些木讷的成年人那样,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天天对着土地和庄稼使劲,向着田野和空旷努力——这样的生活,最不需要的就是滔滔不绝的口才,只需要安静和沉默。庄稼是不说话的,种庄稼的人自然也就无须说话。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以为那就是我的方向和归宿,是我人生最应该有的朝向。

逆向而行: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任何性格都有其好的一面。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应试教育最盛行、最没有反对声音的背景下,老实不好动的孩子往往学习成绩会比较好——胆小怕事,会不折不扣地执行老师的指令,课堂上肯定会听讲,课下一定是老老实实做作业;封闭安静,可以有独自一隅的空间,除了读书学习也不会有其他的社交圈子。在整个小学和初中阶段,在人际相对单纯的村办小学和村办联中,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一路领先。现在想来,在那个可以靠卖憨力就能获得成绩的时代,我最适合的选择应该是在初中毕业后直接考取中专学校,借助人生馈赠的适宜性格迈出逃离农村的第一步。

参加了一系列中专选拔考试,在最后一次选拔后,我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参加最终的中专考试,拿到唾手可得的中专入学通知书;二是接受市重点高中的选拔,直接进入农村学生想都不敢想的重点高中,去争取遥遥可望的大学通知书。在这个关键的节点上,周围的人大都希望我直接考取中专学校,这是让自己过上“美好”生活最直接也是最稳妥的选择。那个时候考上中专学校,意味着可以吃上国库粮,意味着可以从农民转变成国家干部,意味着从此就可以结束世世代代的农民身份。而以我的中专预选成绩来看,考上中专学校几乎就是万无一失的事情——毕竟,我是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被推选到县里,又在县里的预选中被重点高中提前“掐尖”录取。既然是“掐尖”录取,就意味着自己的成绩肯定是高到了一定的程度。

最终,我选择了读高中。我当时的想法现在已经无法确认:也许是更高层次成功的诱惑,中专与大学的差距谁都可以看得明白;也许是小小虚荣心的瞬间爆棚,“掐尖”录取后将有三个月的时间看着自己的同学拼命,而自己可以悠然于中考的悲壮之外;也许是对自己的能力过分高估,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其实是蛮力过剩的回报,以为自己天生就是为了学习而生。后来证明,这是一次错误的选择。在城里人为主要人群的高中,内向的性格反倒成为学习生活的阻碍,再加上学习难度的增加,单靠拼命已经无法抵消能力与视野的狭隘,一场失败注定而来。我不仅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反而是带着彻头彻尾的失败重新回到了农村。这一次,我更加确信,面对田野与庄稼才是我的最终归宿。

而我的父亲却不这么想,他总是觉得我单薄的身材,矮小的身躯,肯定无法凭借干农活养活自己,便想方设法为我谋得了一份较为轻松的工作——在一所乡镇初中做临时代课老师。也许,在他有限的认识里,这是与曾在城里读过三年高中的我最为匹配的选择。一个沉默寡言、极度内向的人,却要靠语言表达来混饭吃——一个想想都觉得很不理智的安排。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父亲把我的方向给弄反了。

逆向而行: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在没有走上讲台之前,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张开嘴巴,是否可以面对学生说出一句话。而当真正走上讲台,面对学生时,我忽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能把自己从城里学来的知识传授给农村的孩子,是不是也算一种幸福呢?事实上,不善言辞的我在课堂上竟可以滔滔不绝,行为拘谨的我在教室里却是激情荡漾。原来,我只是不愿意在成人世界里应对搪塞,不愿意面对成人世界的熙熙攘攘。在孩子的世界里,我惬意且满足,灵动而快乐。临时代课的这两年,虽然没有带给我经济上的富足,也没有给我生活带来任何改观,却改变了我对自己固有的看法——也许,我不仅是个可以面对庄稼的沉默之人,也可以是个面对鲜活生命运筹帷幄的师者。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当命运被迫需要做出转折的时候,我选择了继续做教师,做一个可以永久站在讲台上的教师。再两年,我成了公办教师,成为带有编制、真正意义上的教师。

事情也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因为,教师的生活远不止课堂,还有人情世故,还有一个世俗不堪的世界在等待。我可以在课堂上获得足够的幸福与满足,却无法在人情世界里觅得立足之地。毕业分配时,在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看起来呆板木讷的我便被安排到校办工厂当工人。当时有很多人说,你去找校长说说好话,大不了再送点礼物,肯定就能回学校当老师。其实我很想回学校当老师,做梦都想。我也知道这个社会有些事情不只是需要能力来解决,必要的低头甚至谄媚也是生存法则之一。可是,我却无法做到,舍不下骨子里的清高,也不愿意向世俗妥协。我咬着牙坚持,等待他们需要我的那一天。果然有一天,他们需要我去接手一个烫手的山芋。虽然明知道接下来就是火坑,但是一想到我可以骄傲地回到课堂,且不需要向他们表示哪怕是一丁点儿感谢。我欣然应允。

工作几年,我逐渐站稳了脚跟,个人的教学成绩越来越好,班级管理的成绩越来越高,越来越多的家长争相把自己的孩子塞到我的班级里。在学生的世界里,我是个好老师;在家长的话语里,我是个神一般的班主任;在领导的表扬中,我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榜样。但是,领导的表扬仅仅局限于口头,只是在需要鞭策他人或者树立示范形象时,才会在大会小会上把我夸奖一番,而那些真金白银、晋升职称有用的纸质荣誉,却从来也不会落到我的手里。于是,有人替我抱不平,认为领导不应该亏待认真工作的人。而领导私下里的反馈更是直接:能干倒是能干,优秀倒是优秀,只是太不会来事,太不讨人喜欢。相熟的人便劝我,要试着活泛一些,必要的沟通与走动还是需要的,不要太死心眼。

我坦诚相告,我做不到。他们便说,做人不要逆着走,随大溜才能活得久。

逆向而行: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逆着走的结果,就是比别人付出得多,收获的却少。

人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多种多样的生存方式。有的人工作成绩未必突出,却可以凭着圆滑在人情世故里游刃有余,要风得风要水有水;有的人工作能力未必多强,却可以在迎来送往中尽展魅力,成为领导眼中的红人;有的人刻苦能干,业绩突出,却只能在肩膀上再压一副工作的担子……可以这么说,在任何一个单位中,获利最多的肯定不是只会努力工作的人;在任何一所学校,荣誉最高的未必就是业务最强的老师。这一切,我懂。但我还是不会随大溜。我很喜欢尼采的一句话:任何不能杀死你的,都会使你更强大。既然不愿意入俗,也不愿意被世俗打败,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断强大自己,不断用成绩来说话。

其实,一个教师,只要是自己的业务与成绩坚挺,任何世俗的东西都不能将你摧毁。他们可以不给予你好处与优待,却不得不给你成长的空间。无欲则刚,于教师而言是保持风骨的最佳途径。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只在乎与学生之间的谈笑风生,只关注生命成长的拔节声声。虽然错失了许多本属于自己的世俗之利,却也赢得了自由而自尊的生活。

逆向而行: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

曾经有很多人问我,你现在做的研究,对你的个人发展到底能够带来多大的影响?言下之意,我所做的叙事教育研究,算得上是无用又艰难的行走,实在是最不划算的付出。

其实,这话不无道理,在当下的教育环境里,能够帮助教师快速走上行政认可道路的,毫无疑问应该是课堂教学。从现在的形式来分析,一个人若是执迷于研究德育,就可以算得上是个傻子。所以,有人曾经对此做过一个分类:要想在教育行政评选中得到认可,聪明的人肯定会去研究课堂教学,愚钝的人研究有助于刚性管理的道德教育,只有傻瓜才会去研究让学生幸福的教育。为什么?一是行政评选只关注课赛之类的荣誉,德育并没有被列入其中;二是课堂教学是即时就能看得见的成功,道德教育是“前人栽树后人摘果”的辛劳。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关注的故事与教育的契合,归根结底就是为了寻找一条让学生在人文的浸润下就可以获得心智成长的道路。这条路,我走得艰难而寂寞,没有鲜花,少有认可,更别说是善意的鼓励和行政的帮助。但,我一直在走,坚守了二十余年,收获了不少源自实践的成果,也看到了学生在故事中自由成长的幸福。前些天,有人对我进行过这样的追问:假如你拿出十分之一的精力去研究课堂,你可以拿到多少优质课比赛的证书?假如你拿出十分之一的精力去研究如何管理学生,你可以获得多少学校管理人员的盛情邀约?假如你拿出十分之一的精力去做一些必要的迎合,你在行政上又可以获得多么好的发展?

于此,我只能说,我是一个逆向而行的人,纵然相携者寡,指戳者众,我也会一直走下去。至于原因,大概只有一个:我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活,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