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家长们朋友们:
大家上午好!
很荣幸今天作为见证者,参加学弟学妹们的毕业典礼。我从清华毕业是2001年,18年前那一刻的感觉,到现在都还记得:终于毕业了!
但是你们知道吗?那次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毕业典礼。因为我要去莫斯科参加2008年申奥陈述,赶不上学校举行的毕业典礼,所以学校在外语系专门为我举办了一个人的毕业典礼。当时就觉得,咱们清华大学的学历可比世界冠军难拿多了!
今天,我从台下走到了台上,想先问大家一个问题:“清华”这两个字,对各位学弟学妹们意味着什么?
可能意味着荣誉,意味着骄傲,意味着过去几年的刻苦学习;意味着初恋,意味着失恋,或者更大的可能,意味着4年的单身——不用怕,因为可能还有第5年第6年。
但作为学姐,我想和大家分享的是:小心“清华”两个字,变成你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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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认真算起来,我第一次“毕业”是在1997年,我宣布从乒乓球队退役。“世界冠军”这个身份,就差点成为我的枷锁。
那年我刚满24岁。我当年的名气,可不比现在的流量明星差。我退役前已连续8年世界排名第一,获得了18个奥运和世界冠军,是女子乒乓球大满贯第一人,也是当时世界公认的、历史上最优秀的女运动员。
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有99%的可能,那就已经是我的人生巅峰。几乎所有人都认定,那一定邓亚萍这辈子取得的最高成就。
这意味着,无论我未来50年做什么、怎么做,我都极大概率不可能超越自己前20年的成绩。如果我去从政,就算做成了处长厅长甚至部长,也不过是那么多官员中的一位;如果我去经商,就算赚到100万、1000万、1亿,甚至连富豪榜都挤不进去。
你说我这下半辈子,还有啥意思?
我非常确定,我下半生的每一次出场,哪怕我去唱嘻哈、跳街舞,都会被介绍说是“前世界冠军、前女子乒乓球运动员邓亚萍”。比如刚才,老师就是这么介绍我的。
在那个时候,其实从任何角度来说,我的人生已经被紧紧封住了。在我面前,是一条笔直的、清晰的下坡路。
所以,我有时候听到年轻人说迷茫,我就觉得好笑。对不起,他们没有这个资格。在坐的每一位,你们都没有这个资格。
连我面对如此“黑暗”的未来都不曾绝望,你们又从何谈起迷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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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役前,就开始考虑之后究竟要去干什么。周围99%的人都建议去当教练。当教练,带出来全国冠军;当个更大的教练,带出来世界冠军;再当总教练,带出更多的世界冠军。这也是以往的运动员退役后,最顺理成章的一条道路。
甚至直到前两个月,我去央视解说世乒赛,都有很多观众非常热心甚至是带点惋惜的语气留言说:“唉,邓亚萍解说得真好,不去当教练真可惜!”
我们有个特点,但凡你做出一点特立独行的、不一样的事,大家就会围上来,用特别好心、特别温暖的语气给你提建议:“别这么干。”
可我那时候就是不想当教练。反正我面前一定是一条下坡路,那我就要做点不一样的事儿。你们不是觉得运动员四肢发达、 头脑简单吗?你们不是觉得运动员读书都是镀金、骗学历吗?那我偏不信,我偏要证明给别人看,运动员也能做学问!
我就较上劲了。这就是我退役后到清华大学求学的初衷。我就是想要挑战这种偏见。
母校当年录取我,也是顶着不小的压力。外界有评论说,录取邓亚萍,你们清华是不是在傍名人、捧明星?但感谢老师们集体讨论,遵循“鼓励差异、用人所长”的传统,同意我入学。
所以我从来不曾松懈,一篇英文演讲稿,可能你们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能记下来,我要一句话一句话地去模仿,就得花上一个月。
但就是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虽然很艰辛、很困难,但慢慢地我开始找到一点自信,感觉自己并不是那么笨,说不定还真能做点学问。
直到11年后,我从剑桥大学博士毕业的那一刻,才敢于对母校说:“你看,我邓亚萍,没有给咱清华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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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士毕业、硕士毕业、博士毕业,加起来算是我人生的第二次毕业。这一次毕业,虽然没有了我退役时的光环,不会被那么多媒体报道,但对我自己来说,却更加自豪。
你可能会问,这有啥特别的,邓亚萍你真的成功了吗?事实上自我退役之后,各种质疑、批评的声音从来没断过。我都知道。
一件事如果做好了,那是因为我借助奥运冠军的名气;如果没做好,很多人就开始嘲笑:“你看,果然搞砸了吧!”
但我一直记着胡适先生的一句话:“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是的,仅仅从我自己的事业而言,我的确不是最成功的代表,但我证明了一件事或者说我做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运动员可以有不一样的选择。
你想想,如果再有一个运动员退役,他面临的选择一定不仅仅只有做教练、带队伍。在他前面,已经有一个叫做邓亚萍的人,闯出了一条读博士、做投资、做管理的道路。
而且更让我自豪的是 ,他所承受的压力一定比我要更小。因为他只要是做得比邓亚萍更好,就足够了。他不用成为最有才华的博士,只要他学问比邓亚萍更扎实就足够了;他不用成为最有眼光的投资人,只要他赚得比邓亚萍更多就足够了。
他要承受的比较,已经不是运动员和非运动员的比较,而是他自己和邓亚萍的比较。对这一点,我一直都非常骄傲。
媒体也好,舆论也好,大部分时候只关心你的成绩,而不会关心你做这件事的意义。但对我自己来说,这才是最大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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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说,这是我人生的第二次毕业。但很快,我发现自己又遇到难题了。
2008年,我在剑桥大学拿到了正儿八经的博士学位。我突然成为女博士了。在座的各位,女博士不少吧?在咱们人文学院,我这么看一眼,女生的比例也应该比男生更高吧?那你们一定知道,一个女博士毕业了,该面对多少社会的压力。
直到今天,我的微博留言和私信里,还不停地有人说:“邓亚萍,你都快50的人了,好好相夫教子不行吗?你都这么强了,你还想干嘛呀!”嘿!我就纳闷了,什么叫“我还想干嘛呀”?我做投资、做管理、做咨询,这不都是工作吗?
如果一位男士中年转行,你们就说他是勇于挑战;一位女士中年转行,你们就留言说“你要干嘛”?凭什么啊!
其实说了这么多,我也知道,清华学子身上肩负的压力。你们从4年前甚至10年前,就被父母、老师、同学,周围所有人寄予厚望。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你们成功, 而且是“大成功”。
学业上、工作上出了点成绩,一听说你是清华毕业的,“哦,怪不得……”;如果出了问题,那语气就变成了:“清华的就这水平呀!”
整个社会用最高的标准来要求咱们清华人。你周围的每一个人,都会给你温暖的提醒:你应该去留学;你应该去外企;你应该去静下心来做研究……每一个提醒,都包含“应该”和“不应该”。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清华学生毕业就只有那么几条道路可以选择?我深深祝福、期望每一位学弟学妹们,都能够打破周围的偏见和枷锁。
回首人生,我第一次“毕业”——从乒乓球队退役,最大成就不仅是那些金牌,而是证明了:个子矮的运动员,同样可以拿世界冠军。以前那些因为个子矮在第一轮就会被教练刷下来的小队员,在邓亚萍出现之后,获得了更多的机会。
第二次毕业是学业上的毕业。我拿到的不仅是一张文凭,而是向后人证明:运动员也能来读书!运动员不等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现在,我期待着第三次毕业。我希望能让性别不再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
同学们,今年全国高考人数超过了1000万,而咱们清华的录取名额大概只有3000人。也就是说,只有大概0.03%的同龄人,才能考上清华大学。
我自豪的是,没有让“世界冠军”这4个字成为我一生中唯一的成就;我也祝福各位同学,不要让“从清华毕业”成为你一生最大的成就。
从今天这一刻起,我祝福你放下一切,从零开始。只有一点,希望能留在你的心里,那就是咱们清华人的“骄傲”;我们可以打破所有的偏见,但有一个“偏见”希望你能留在心中,那就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君子应该像天宇一样运行不息,即使颠沛流离,也不屈不挠。如果你是君子,接物度量要像大地一样,没有任何东西不能承载。
我们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份工作,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应该是为了更广阔的人群,为了人民,为了祖国。最终,应该是为了整个人类。
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清华人,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