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幺爷又带爷爷去市里的医院检查。
检查结果还是支气管炎肺气肿。不同的是，这次更加严重了。
爷爷的后背
去年（2019年）9月份，就检查出他患了支气管炎。那时他除了不能干重活，生活尚能自理，家务也能做点。但两个月后，病情加重了，生活已不能自理。
我们老家是贵州典型的贫困乡村，周围都是些“土医生”，家人看着不对劲，就送他去镇上输液。连续输液十多天后，他的身体暂时好转了，但停止输液后，他的身体很快出现浮肿。之后去县人民医院检查，医生表示他已病入膏肓。医生还暗示，即使住院也没什么用，老人已来日无多。
事已如此，家人就给爷爷开了一个多月的药，送回家调养了。
调养到年底，爷爷又重病了。严重时他已神志昏迷，几天喝不了一口粥，好在后来还是苏醒过来。
现在我打电话给他，他几乎每讲一句都得喘气。大病前他只要不喝酒，就是个理智硬朗的人。现在却虚弱得说话都费劲，可以想见疾病已消耗掉他多少生命的元气。
家人都认为他不久于世。我也感到死神正在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他已躲不过生活最后一劫。
没有大病前，他曾多次预言自己死亡，但没一次算对。这次他预言自己过了春节会走，又算错了。
然而，对一位饱受病痛折磨、痊愈无望的老人来说，活着未必就比死去好。
全身浮肿的症状消失后，爷爷的身体逐渐萎缩。
病床上的爷爷
近半年的肌肉萎缩带给他的痛苦，可能比他平生所有的病痛加起来都多。每次打电话给他，他都喘着粗气，费力呻吟着，好像稍不振作就会一命呜呼。有时他说几句就虚弱得讲不出话来，我只得挂掉电话。
爷爷今年68岁，离中国人76岁的平均年龄还有好几年。他之前从未生过什么大病。没想到这一病，就命悬一线。
老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在我们家，其实不生病，儿女也谈不上多孝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家人总会发生种种争吵，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父子之间的“战争”可能会暂时平息，但从来没有亲密无间过。大家都不善于沟通，遇事动辄诉诸语言暴力。
现在儿女见他一病久，自然不大乐意长期在身边照顾他。有的恐怕早就在心里诅咒他早死了。爷爷的四个儿子（我父亲四兄弟）都是“穷”字当头，都是初中文化水平：
平时爷爷自己也会攒点钱，估计多不过两三万，毕竟老人的收入就摆在那里。生病以来，只出不进的花钱，他兜里能有一万八千已很不错。而拿着这点钱到大医院寻求有效的治疗，无疑是杯水车薪。
我打电话给他，他总说自己病成这样还治疗只会浪费钱。但是说到最后又表示“也想去大医院查清楚”。听得出来，一方面，他知道儿女经济条件有限，担负不起动辄上万的医疗费；另一方面，他其实心有不甘，不想这样活活病死。
很多生病的老人嘴上说不想活，但又有多少是真的不想活呢？更多是不想成为家人的累赘吧！
爷爷生病以来变得很感伤，当着大家的面哭过很多次，至于一个人哭过多少次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他的命确实很苦，一辈子不是种庄稼就是跟人打工，收入也就够维持一家人最基本的吃穿住行。他一生除了爱酗酒，几乎没有享受过物质生活，现在又面临被疾病再三折磨的命运。
爷爷的病痛，身边人看着也感叹“太遭罪”。我打电话给他，他也常说“一下没了还好，这样天天痛得难受”。
- 家人给爷爷按摩
他的肌肉不停地萎缩，人像老树从头到脚一点一点干枯，身体瘦得皮包骨头，走几步就精疲力竭，躺在床上翻身也极为困难。他全身上下都在萎缩，特别是手臂，经常像抽筋一样痛。他的头部已开始变形，多个地方不是泛白就是出现凹凸。脸色蜡黑发青，眼神空洞。看着他那张布满了死亡阴影的脸，不禁感叹他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现在儿女各有自己的事情要操心，难以长期在家照看他。奶奶虽然能陪伴左右，但她能照顾的比较有限。而且奶奶也有一身“老年病”。
有人说，人到晚年注定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爷爷的情况就是这样，而且似乎更糟。
我们家世代为农，爷爷是农民的儿子，满身都是农民的基因。
他老了没有退休金，没有一个和睦的家庭，也没有一个儿子有出息。他老了只有一身病。
白天他还能通过外物来转移病痛的注意力，漫漫长夜他却不得不独自直面病痛和日渐暗淡衰朽的躯体。
去看病时他坚持先花自己的钱，他不想给儿女带来太多负担。但是人毕竟老了，病了。他辛苦多年攒的那点钱，根本经不起疾病摧残！
老人生病，如果在特别有钱的人家，可以随便花千万百万治疗，那疗效肯定会好很多，老人自然会少受很多病痛；如果在中产家庭，一年十万几十万的治疗费尚能应付，那也会好很多。但农村贫寒人家的老人生了病，三五万的治疗费就能打垮一家人的治疗信心。都说生命无价，但在重疾面前，老人的命可能三万块都值不起。这就是很多农村老人不得不承受的残酷现实。
都说“养儿防老”，但病床前有多少子女可靠呢？别说孝顺，许多子女能尽到自己的责任已经是难能可贵。
比起父母给子女的，子女给父母的永远要少得多，而且往往显得心不甘情不愿，好像是父母欠自己的。
子女有求于父母时，往往觉得父母所给是理所当然。而父母需要子女照顾时，他们往往会感到难堪，会不好意思。他们本不想给儿女添麻烦，他们会责备自己不中用，没有给子女减轻负担，但是人到晚年还有什么退路？尤其是一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老人，拖儿带女耕耘一辈子，有多少能换来一个健康富足的晚年？
诚然，生活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容易，但跟身染重病的农村老人相比，我们的叫苦叫累可能都太矫情。农村老人是中国最坚韧、最具牺牲精神的一代，他们平生吃尽了生活的苦，到老来又疾病缠身。他们大半辈子都在为子女操劳，老了本该享受天伦天乐，往往又不得不面对一个凄凉的晚年。
我想，面对任何一位饱受疾病折磨的农村老人，我们都应该有点愧疚感。他们是中国最弱势的一群人，是我们亏欠最多的一群人，也是最需要我们呵护的一群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果你家有这样的老人，请多给他们一些温暖！
也希望我们国家的制度、财政和医疗多给中国农村老人一些保障！
